孤独者的游戏
据说北美有一种蝉在地下穴居十七年才能最终羽化而出,十七年里只能蛰伏在阴暗地下,最终破土而出后也将很快死去。整整十七年,在黑暗中经过如此漫长的等待,仅仅只为了短短一个夏天。
新丰是个小站,很小很小,只有最慢最慢的那种绿皮车才会停靠,这种车在别处很少能见到了,可唯独这里却只有这种车,即便是这种绿皮车也不是每天都有,通常隔几天才会有那么一列,经过时总是在傍晚。
我就是在这条铁路线上长大,每天在路基上玩石子看着载了满当当人头的绿色铁皮盒子从眼前缓缓驶过。我不明白他们都是从哪里来,究竟要到哪里去,为什么不好好在家待着却要来这么偏僻的乡村。当时我最大也是惟一的乐趣就是堆石塔,把能找到的大大小小石块尽量往高里堆,堆成一人高的石塔,然后就傍了塔站着看那些车里人,希望可以得到一个关注。可是每辆车里每一个人都是面色凝重,不是闭了眼睡觉就是抬了眼望向远方,没有人向我和塔看上哪怕那么小小一眼。我把塔尽量堆砌更高更高,但还是只有夕阳会在最后时刻对我的游戏带上匆匆一瞥。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反复堆着无人问津的石塔度过了童年和少年,直到我离开那乡村,自己也数不清到底那石塔被我推到又重堆了多少次。可是,我自己离开时竟然对那石塔瞟都没瞟上一眼,心早已被外面大千世界完全攫住了。
我在新丰站下了车,沿着铁路线再走上几里就到家了。每次回家我都是这样走着回来,我喜欢这样踩在路基上一路踢着石子的感觉,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小时候。小时候的那座石塔早就不见了,留下来只有满地碎石子。
妈见到我进家并没有多少意外,虽然我没有告知家里我要回来。每年这个时候我总要回到家里来住上一段日子,以前是因为放假,这一次我还说是放假了,然而我已经没有假期了。一年以前我就把工作辞掉了,没有告诉妈,却还是和往常一样定期向妈报告着工作上的事情。这一年来我终于花光了所有积蓄,只能咬着牙硬挺下去。回家时间又到了,我必须得若无其事地回家。
从学校出来我换了好几份工作了,哪份都做不长,总感觉心中有股躁动,在一个地方呆上两个月就腻烦得不得了,心也再静不下来,非得辞职换一处地方不可。我也曾试着说服自己,可就是无法抑制这股烦躁,只好不停换工作挪地方。我的灵魂肯定是在找寻什么,但究竟在找什么我却不知道。这些时候我依然在向妈编织着谎言,每换一份工作这张谎言之网就增大几分,我永远都在向妈编着我第一份工作的内容,说着那份工作上那些同事。在妈那里这些年来我仍做着那份工作而且前途远大年内就要升任部门经理了,然而现实中我早已奔波了很多个地方,离妈所熟悉的那个城市也远隔千里了,可每次回家我还是在向妈诉说着那个千里之外都市的人事和天气。
妈照例又在催问我和徐莉的进展了。徐莉是我第一份工作一同事,我们根本就没说上几句话,只是互相知道名字而已,但在这些年我所编之网中,徐莉早已是我女友,我们就要谈婚论嫁了,至于徐莉如今在什么地方做着什么工作甚至是她真实的模样我早就不记得了。我催问,我照例敷衍。妈又在要求我抽空把徐莉带回家让她看看,这种时候我只要推说工作太忙没空就完事了。
我在家里呆了一周,又是借口说假期结束了,就离开了家,回到离家只有几站远的城市里。是的,这一年来我一直躲在就近,向家里编织着千里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