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少年的咏叹调1.3.1第三类接触

阴雨连绵的天气使得教室也潮湿异常，十一月的清晨毫无朝气可言。开学的头一个月，座位调换尤为频繁，直到国庆后才逐渐稳定下来。虽然雷振铭已经提前通知过大家了，但每一次调位都是那么地令人提心吊胆。诸如常在一起嬉笑打闹，上课讲话课后结伴的都被拆散了；凡是关系甚好，有着共同语言的都成不了同桌。雷振铭说，在四班这个大集体里，三五成群的小团体是不允许存在的。这是为了培养学习的独立性，也可以更好地相互监督，使集体更加团结。纪律铸造力量，团结铸造力量。每周一的早读时间，都会被雷振铭无情霸占，用于大规模的人员调动。孙绪真想让他的同桌离开，这份期望虽谈不上强烈，但如果可以的话，为什么不呢？

但现实总是不尽人意，前后排的同学都做出了调整，孙绪真和他的同桌依旧并排坐在一起。每周一的失望，都为孙绪真的无精打采埋下伏笔。相反，丁裕家则觉得自己幸运之极，再也没什么能比有孙绪真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的同桌而高兴了。至于善解人意，这只是丁裕家单方面的主观感受。尽管孙绪真沉默寡言，冷淡漠然，可丁裕家依然固执坚持；哪怕自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也不介意用上些小儿科式的语言去褒扬孙绪真，虽然这听上去和语文课本里的词汇一样难以忍受。孙绪真没有因此而困扰，尝试着把情绪从丁裕家身上转移开来，他不过是个临时的同桌罢了，亦如教室里的每个人也不过是临时的同学罢了。情感就和摆放在草坪中的盆栽一样，只要不把根须深入到大地的土壤里，那么离开的时候自然互不相欠。孙绪真对自己的处事方式可谓怡然自得，他从韦伯那儿学来一套，消化吸收后又变成自己的一套。一套又一套，以不变应万变。但总有多此一举的人愿意敲打盆栽的护壁，孙绪真接受不了别人谈论他的好，而那个人正是自己的同桌。四处宣扬倒没有，丁裕家只在别人抱怨自己的同桌时才开口说话，其余时候也没有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被忽略，被无视，不被注意的路人甲。丁裕家也是有自知之明的，于是灰溜溜地缩回原位，坐在孙绪真旁边身体朝向过道歪斜。即使不用去看，也知道孙绪真的表情，僵硬的侧脸，还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身影。无论课间休息的教室有多吵闹，一旦坐在孙绪真身边就会被他吸引过去，虽然对方郁郁寡欢，一言不发。

九月和十月过去得很快，孙绪真也从整个高中生涯里减去了两个月，他握着铅笔在草稿本上大面积涂鸦，旁边的同桌则烦躁地坐立不安。若按分钟来算，丁裕家能集中精神专心听课的时间绝不会超过两位数，大多数时候不是用来睡觉，就是在发呆。当然，还有一大部分时间都是嘴里哼哼哈哈，用两支笔敲打自己的大腿。如果真要选一个人，孙绪真愿意和唐帝成为同桌。第一次期中考试就冲进了班级前十名，要知道他的学号可是排在孙绪真后面。孙绪真毫无保留地表达了自己的祝贺，这的确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更可喜是的是，唐帝主动提出和他同桌的意愿，并说只要遵守纪律就一定有机会。孙绪真点头答应，却又私下反悔。矛盾反复的情绪令他不知所措，是真的讨厌丁裕家吗，如果和唐帝坐在一起又能说些什么呢？唯一确定的，是孙绪真只想独自一个人。

 丁裕家是不听课的，但也不会吵闹周围的同学。可是新调来的温启仁就有些惹人嫌了，他是一个表情做作，笑声夸张，与任何人都能投其所好的男生。无论上什么课，全可以找到嚼上几分钟的闲言碎语，叽叽呱呱地砸吧个不停。他经常笑到咳嗽，这倒与自己干瘪的笑声有异曲同工之处。温启仁眼缝细长，脸上有个小山包似的大鼻头，鼻梁却是塌陷的；他非常介意别人说他的鼻子，尤其上面还鼓起一颗又大又亮的青春痘。无论旁人在讨论什么，他也要翻动肥厚的嘴唇插上一两句，发表自己的见解以赢取同学认可。与之相反的是孙绪真，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到现在还没和陌生人主动说过话。孙绪真脸上少有情绪的变化，倒不是因为不够感性，在教室里确实没什么能勾起他的兴致。总是一副死鱼样，当一群女生提到孙绪真时温启仁这样形容，把她们逗得花枝乱颤。听到女生表扬温启仁的幽默，孙绪真闭合微开了一下眼睑，扭了扭似笑非笑的嘴角。

 湿冷的空气在学校上方停滞不前，褐黄色的枯叶重重坠下，与稀泥搅拌散发出植物腐败的气息。孙绪真感到墙壁像是在流水，混着石灰滑溜溜地滴在窗沿边。他觉得课本里的单词也是这样的，粘黏浑浊，所以自己才读不准它们的发音。英语课代表是个身材高大的男生，一个月的试用期后并没有太大的人员变动。两个多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以让同学们熟悉彼此。方才还捧着书在讲台上领读课代表，这时走了下来。

浓眉大眼的卢释腾作为科代表正捧着英语课本领读，不时用眼角的余光监督在座的同学。即使天气阴冷，大家也坐得端正，一样的姿势，一样的语调，享受集体朗读带来的雄壮气势。卢释腾搜索着，在课桌间的过道里来回踱步和雷振铭一样。为了确实履行自己的职责和充分行使所赋予的权利，卢释腾会提醒两三个只张嘴不出声的同学，大多数人会知趣地继续跟读，也有人会极不情愿地拿起书，发几句抱怨和牢骚。这也许这没什么大不了，至少孙绪真不会因此而恼怒纠结，但感觉被侵犯了权威的卢释腾可就不一样了，作为老师的代言人，这是绝不容许的。起因并不清楚，当孙绪真察觉到火药味时，他的同桌已经和领读者怒目对峙。他们都瞪着对方，眼里迸射出电光火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