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生病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N个不眠夜，忙碌一天疲惫不堪，却无法入睡，但我并不觉得苦累。因为，此时此刻不知有多少生命，再也感知不到苦累这个美好的词汇，赋予人类特殊的意义和神奇的魔力。
1
早晨七点整，我还在去往公司的路上，就被母亲一个电话紧急派往医院支援。即使心不甘情不愿，也顾不上抱怨，因为那边人命关天。远房婶婶侄女家的姐姐，凌晨两点左右突发脑溢血，人事不省，被救护车送往省内二院，年仅四十六岁。
特殊时期控制很严，即使屋外大雪纷飞，但谁也走不了捷径。排队扫码签字，再次扫码测量体温，才能进入一楼大厅窗口取号。电梯已经受限，不能随意到达任意楼层。为了病人的一张检测报告，我需要先乘坐电梯抵达18层等候20分钟登记，再返回5层排队缴费，然后乘坐扶梯至三楼，才能过专用通道直达23层。
就在我刚出5层电梯的瞬间，两位八十多岁高龄的老人出现在我眼前。一看就是少年夫妻老来伴，他们相互搀扶着，一步三挪地徘徊。老爷爷有严重的肢体障碍，一只手拄着拐杖浑身哆嗦，另一只手还要拖着半靠在他怀中的老奶奶。老奶奶有点神智不清，吐字含混快成一锅粥了。
他们用身体拦住我急匆匆的脚步，老爷爷浑浊的双眼留下一串串泪珠，我必须停下来弄清楚状况，没什么理由。
我拿过老奶奶怀里的塑料袋，里面都是CT片和各项检验报告。刚把他们扶到椅子上坐好，就有一名医护人员，上前提醒我注意安全距离。
她来的正好，我跟这位美女说了一下刚才的情况。她很热情地帮我去里面找医生。医生五分钟就出来与我见面了，他说不是不想接收这两位患病的老人，实在是没有办法。
原来这两位老人都有糖尿病，老爷爷除了半身不遂还有很重的前列腺疾病；老奶奶除了中风后遗症，心率也不稳定。再有检查结果显示，他们各项指标都不正常，肌酐值已临近900。这就是老年人的合并综合症，很容易引起肾衰竭，紧接着其它器官也会迅速紊乱的。
而这家医院对此没有更好的挽救措施，必须去省医院才行。但老人子女被困在外地无法回来，连个签字的人都没有，医生已经尽力联系但结果无能为力。
医生叹了口气说，其实两位老人现在的情况，早就应该下病危通知了，必须马上安排住院。但是，再怎么不忍心，自身的能力都是有限的。
我知道不能勉强，虽说医生是白衣天使，但是他们不是万能的上帝，还要怎样？于是，我请求他帮忙联系省医院的专家，后续的事情我再想想办法。
2
电话接通了，他们远在万里之遥的儿子，泣不成声，几近崩溃，就差要给我和医生跪下了，还说一切交给我们全权处理。看来这天降的责任，我不接着是不行了。
但楼上那位还等着我呢，怎么办呀？我给弟弟打电话，希望他能向单位请个假来应个急。哪成想他说自己正要找我，急需五万元医药费！虽说弟弟平日里不学无术，但是个好孩子，比我聪明一点点，估计也是麻烦缠身了。
他说自己早晨八点，刚到单位就被弟妹催回来了。听说是弟妹的老叔，与前任老婶离婚后又娶了一位夫人，由于年岁大了就没有领结婚证，只是同居在一起。
七天前他老叔颅内出血，送往一大重症监护室，现在还没脱离危险，一天一宿就得上万元！而这位继婶子说他老叔没存款了，剩下的都是她自己的钱，不能拿出来！
哦，真是要命！都说满堂儿女不如半路夫妻，现在看来也未必。但想想一摞一摞钞票被扔进火里烧，渣都不剩，我就非常理解这位继婶婶啦。
关键时刻还得是自己的孩子呀！可惜弟妹他老叔离婚时不要儿子，也没给拿过抚养费，现在放下身段找前妻和儿子也不合适呀！
弟弟不想蹚浑水，无奈弟妹哭哭啼啼，她和弟弟平时花销大手大脚，只有十万存款都送医院去了。现在不敢跟母亲大人开口，因为她老人家脾气很怪，最烦这种没责任心，年轻时只顾自己快活，临了又扯一堆麻烦给别人的男女。所以弟妹担心被骂脑子进水，又或是被毛驴给踢了。最后就，就就想到了我喽。
我嘿嘿一笑，告诉弟弟他脑袋是被大象给踩啦！说完我就要挂电话，弟弟求我千万不要啊！都带着哭腔了，弟妹一把接过了电话。
“姐，我知道自己这样太过份，但他是我老叔啊，求求你帮帮我吧，钱我以后一定会还给你的！”
听着弟妹可怜巴巴的抽泣，我的心真的受不了，更何况弟弟一个大男人，如何过得这美人关？我认命，从了她吧！
“妹妹别哭了，别上火啊，我现在就从微信转账给你吧！哦，这可是人家的私房钱，等你们有钱了，一定想着还给我呦？”
弟妹破涕为笑：“姐，你放心吧，我三年之内保证还给你！”
哇塞！把我气笑了：“好吧，不哭了就好。只要你们两口子记得就成啊？”
那边一百个答应后，我挂了电话，五分钟不到，兜里的五万元就飞到弟妹的微信里了。估摸着一个星期后，就都送给医院啦！
弟弟妹妹是没戏了，都说长兄如父，关键时刻还是大哥给力。我一撒娇，大哥就笑了。他首先表扬我助人为乐勇气可嘉，然后说自己走不开，但马上安排人开车来接两位老人。当我提到那位医生名字的时候，大哥说好像是他同学的弟弟呢？让我把电话给那位医生，寒暄几句，果真如此！
原来世界这么小，捡了两位老人，还认识了一位医生朋友，哈哈哈！不过，真后悔自己刚才糊涂，怎么可以脑筋一热给弟弟打电话呢，怪不得母亲说我是个笨蛋！
大哥说安排的人已经出发，最快一个半小时赶到这家医院。医生说省医院也已经挂上了急诊，护工也找好了。
于是，我先让两位老人在五层等待，急着去处理母亲交给我的任务。
3
刚奔上23层，就听见嘤嘤地哭声，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我实在不想再惹麻烦了，正想越过她找寻目标，她却朝我走过来。
“阿姨，您好！”
无处闪躲，只能接住她的目光。
“你好，宝贝儿，有什么事儿吗？”
女孩突然从刚才的勇敢，又变得紧张起来。
“您是夏阿姨吗？”
我这才反应过来：“我是，你是那个，是她女儿吗？”
女孩又哭起来：“阿姨，我妈妈不能死啊！我该怎么办呀？”
我急忙抱住这可怜的孩子：“没事儿没事儿，有阿姨在呢，你妈妈一定会好起来的！还没吃饭吧？想吃点什么？阿姨去食堂给你带回来好不好呀？”
女孩摇头：“我不饿，阿姨……”
母亲告诉我，这孩子的爸爸打工时双腿截肢了，根本不可能来医院的。现在应该是这孩子的小姨在里面陪护呢。
我刚把女孩安抚好，里面的玻璃门推开了，一位头发凌乱面容憔悴的女子走了出来，女孩立马扑过去。
“老姨，我妈怎么样啦？”
那女子抱着小女孩呜呜地哭起来，搅得我的心一阵阵酸疼。我将她扶到椅子上坐好，等她情绪平静下来，才小心地安慰她们娘俩。
“现在医生正在全力抢救，妹妹一定要坚强起来，还有这孩子，她也需要你的？”
女子用衣袖擦着眼泪点点头：“嗯嗯，谢谢大妹子，太麻烦你们了，我真的，真的是没办法呀………”
我担心她想得太多，急忙解释一下。
“妹妹，不要这么见外的。我们虽然没有见过面，但说来都是直近亲戚，我比你大好几岁呢，你应该叫我姐姐才对哒。”
她勉强地想挤出一丝微笑，终究没能成功。
“姐，你别见怪啊？我这都急懵了，经常听我婶子说起你们，但一看到姐这么年轻，我就犯了糊涂，唉……”
我被她这么一说，心里蛮高兴的。但也瞬间领悟了这句朴实的话里，饱含一个女人多少的无奈与感慨，所以一反常态，愣没笑出来。
等了快五十分钟，医生终于出来啦！
我们急忙迎上前去，还没等问呢，医生就开口说话了。
“病人还未脱离危险，需要在ICU内密切观察。在这里再签个字，然后去楼下办理住院手续吧。”
这位妹妹怯懦地问：“医生，那，那需要交多少钱哪？”
医生推了一下眼睛，犹豫片刻，认真谨慎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先准备三万吧，剩下的就看病人的恢复情况了，你们要有个心理准备的。”
这位妹妹继续刚才的问题：“医生，能不能先给我姐治病，我一定想办法将费用补上的？”
医生很平静，却停顿了几秒后，才耐心地说出了下面的话。
“对不起，您的困难我理解，但请原谅我只是个医生，真的无能为力。请您去楼下办理一下住院手续吧。”
医生说完，她们娘俩又哭上了，我心里特别难受，胸口也闷得厉害。
“把病人的身份证给我，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办理入院手续吧。”
说完了这句话，我的呼吸总算顺畅了。医生只是朝我点点头又补了一句。
“如果可以，最好准备五万或六万吧。”
这次轮到我勉强微笑了，心里有个声音委屈地对我说：“傻蛋！这回栽大了，私房钱一天之内全没啦！”
我交了五万押金，又去一楼提款机取了一万现金，返回23层交到这位妹妹手里。实在见不得她们再哭了，为了分散注意力，便带着女孩去楼下买些零食和洗漱用品，又去食堂给她们定了盒饭。
等我把事情都处理完，准备离开时，她们送我到电梯处，女孩突然对我说：“阿姨，谢谢您！我爸妈有低保，钱我们一定会还的！”
她一句话说得我差点当场落泪，孩子不要太懂事，真让人心疼！
我又去食堂打了两个餐盒，才返回五层，两位老人肯定也没吃饭呢。看着他们坐在椅子上，用餐都要拉着手的画面，我的眼泪彻底掉了下来，不知是哭中带笑，还是笑中带哭，总之特别感动特别羡慕，两情若是久长时，其实就在朝朝暮暮！
十点零八分，大哥打来电话，说车已经到了医院门口，但进不来。一位医护人员帮我扶着两位老人，走出了这家医院，踏上了他们应该去的省医院。
4
临近中午时，我才开车回到了公司。一进门，母亲大人就喝令我扔了口罩，脱掉外套，香皂洗手，酒精消毒。
这要放在平时，我保证回怼老太太几句，但今天却乖乖按照吩咐，做好一切后轻轻走上二楼，像个孩子一样偎在母亲肩头。
“妈妈，我爱你！女儿总惹您不高兴，以后一定改正，只求您永远不要生病就好？”
母亲突然回应了我的拥抱，轻轻拍拍我的脸蛋，难得一见的温柔。
“你呀，傻乎乎的，总也长不大！今天累坏了吧？辛苦你了，花多少钱妈妈都给你补上。”
我摇摇头：“妈妈，女儿不觉得苦也不觉得累，以后也不会再要您的钱了，我只要您健健康康地，永远陪着我们兄弟姐妹？”
母亲爽朗地笑起来：“近百岁者妖，你想让妈妈成精啊？不过嘛，再管教你们十年二十年，还不成问题的。别又抹眼泪了，快去干活吧！”
我嗖地从她怀里蹿出来：“哇，母亲大人饶命，刚才的话我收回啦！”
等我冲到楼下时，同事们正躲在拐角偷听呢。我顿时觉得难堪，得给他们点颜色瞧一瞧！
“你们过份啊，月底的大餐泡汤啦！”
大家突然围拢过来，合力将我举起来，然后异口同声地问：“我们刚才没听见，请再说一遍？”
我急忙求饶：“我说太爱你们啦！”
大家立刻笑成了一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