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血记血崩篇一
你若问她血崩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放在以前她大概要啰里八嗦讲解好一阵子,讲力气如何消失,心跳怎样加速,头如何疼到炸裂等等。
现在她不会说那么多了,只会一句话回复你:“就是死的感觉。”
可这死的感觉又是个怎样的感觉,你若是没有亲自体验一番恐怕也很难得知。
不过,她转念一想我们每个人到暮年的时候大概都能体会到那种生命即将消失殆尽的无力感吧。
十六七岁躺在床上即将油尽灯枯的她心中生不出一点去医院的念头,不过,说起来她那个时候已经不是正常人了,哪里还有什么正常的意识。所以待她被送去医院的时候,医生狠狠地批评了她的母亲,说她不负责任,如此不称职。
她那时明白了,她还是一个未成年人,即便她执意不去医院,她的监护人也应该强行押她去医院,甭管她是哭还是闹,否则就是没有尽一个监护人应尽的责任。
那时她头一次生出强烈的对不住她娘的念头,也一刹那明白了一个人即使想死也不是能由得了她自己的。
她那时虽正值世人口中花一般的年纪,但却没有活得如花儿一般美丽。身上没有丁点血色不说,每天都很痛苦,每一天都仿若身处地狱,应该是愁容满面的。
她好像得了抑郁症,对这个世界没了任何的眷恋,她觉得流尽了很好,流尽了就一切烦恼都没有了。
因她那时不喜上学,上学令她痛苦。
家人也总做出些让她绝望的事,使她窒息。
她是个心思重的孩子,表面上总是笑着装傻充愣,装作她是个只知道娱乐明星的小孩子,大人之间的事什么都不懂,其实那些人做出的那些个伤人心事,受到最大重创的人是她,虽然那些个叔叔婶婶你争我抢的破事其实跟她没有丁点关系。
她知道如果她健康起来就必须要面对这些痛苦,就控制不住地想要去思考那些痛苦。那样的日子令她无法呼吸,她宁愿选择这样身体上的折磨也不愿面对她所处的环境。
她深觉身上的这般无力与那般苦楚比起来舒服多了,甚至觉得这样站在死亡的边缘竟好似身处桃源仙境。
尽情地流吧,可劲儿地流吧,流光了她就可以不用去想那些破事了,她可以不用见她不喜欢的那些人了。
这里,我要批评一下她的父母,那个时代的父母几乎都没有关注过孩子的精神世界,在他们眼中孩子每天吃好穿好就应该是快乐的,每天去上学就是一个孩子应该做的全部,小孩子一说自己的烦恼他们就要骂孩子想得太多,净想些不该想的东西。而孩子和同龄人去聊这些痛苦与烦恼的时候也得不到真正的开导,其实他们很需要一个能打开他们心结的长辈,需要靠交流去把这些成长的烦恼消化掉。他们心中最愿意分享这些不能与外人道出的烦恼的人其实就是最亲近的父母,哪怕父母只说上一句“没关系,没关系,没什么大不了的”。然而那个时候父母不给他们温暖和希望不说还总要板起脸来和他们做敌人,击的他们节节败退,体无完肤,把他们逼到绝境啊。
她说,若她以后有了孩子,她一定要成为这孩子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这孩子若是生出了这样那样的烦恼,她一定要好好开导他,带他离开困境。
大概从初三起,总带着想要躲开痛苦的心境,那本来没有流得那么严重的血便一日比一日严重。那念头愈强烈,血就流地愈迅速。
这是一个由漏到崩的过程,她能一直挺着没有休克也是由于漏的慢性,温水煮青蛙的过程,当事青蛙是不会知道自己哪一刻该完蛋的。
待到崩的时候就快要万劫不复了。
持续了两个多月地流血,她大概快要进入昏迷状态了,成日价地昏睡。
一天中午,她妈下班回家先按惯例把她的脑袋扶起来捏着她鼻子给她灌了中药汤子进肚,接着又逼着她咽进去一把止血药片,然后去做午饭。
往常这些药一进肚,她的胃里就被占得满满当当了,再塞不进去食物了,所以,每次她妈都先逼着她把药吃了再给她吃饭,生怕她找没空间塞药的借口不吃药或晚吃药。
饭可以推迟吃,但药绝对不可以。
那天她异常觉得饿,吃了一肚子药竟然还迫不及待地想吃饭。
这饿让她从想死的念头中生出了强大的求生意志力,她从床上爬起来,在地上慢慢走了几步。
果真,心脏跳得可怖,头也抬不起来。
她勉力一个人走到厕所,然后,嘿,她在厕所里惊喜地发现她流的血变成了粉红色,淡淡的粉色,对了,是她最喜欢的淡粉色。她简直欢喜得不得了,头疼心脏疼的她不知道该怎样外化心中这喜悦之情。
她一字一句缓缓地将这淡粉色分享给她妈听,她妈面色凝重。
她妈做好了饭,她积极地去吃。时至今日,她都还记得那顿饭她妈炒了两道菜,一盘是香菇炒油菜,也算是她妈的拿手菜之一了,另一盘是土豆丝。
为什么十多年了还记得如此清晰呢,因为她刚吃了几口,就把这些她妈辛苦做出来的饭菜全吐了出来。和着前脚刚灌进肚的那些巨苦的药汤子,边吐边哭,拿其中的滋味只有她自己能领会,苦,太苦了。
大概是这身体不需要饭菜了吧。
她妈慌了神,但也很理智地迅速收拾了一地的汤汤水水。
她爸爸去外地拍照了,她妈只好去找她奶奶来帮忙。
她奶奶一直以为她只是任性不爱上学随便找了个借口在家看电视,听她妈说她病了也没怎么当真,进了她家门后才相信那话说的是真的。看她一脸惨白的模样瞬间也被吓得一脸惨白。
她奶奶给她随便套了些衣服把她扶下楼,让她站在门洞里等她那叔叔开车过来,经过她们家单元的过路人被她那毫无血色的脸吓得一脸见鬼状匆匆闪开。
那一天,她走哪吓到哪,一路上都在吓人,经过哪里哪里的人就纷纷给她让道。
甚至那陆军总院身经百战的老大夫在惯例下抬头瞥她的那一瞬间便刷地拉下了脸,厉声喊她妈赶紧带她去血液充足的医院。
辗转至省妇幼,一进大门,她便似香香公主一般引起医院闹哄哄的众人注目,纷纷自觉闪至两侧为她留出过道。几个过路的大夫也被她那脸色所吸引,本来同事们谈笑风生中刷地变了脸,正色喊人让她赶紧躺床上并嘱咐不能再走动了。
医生要看她的流血情况,她平静地带着些许害羞轻轻道:“快停了,都变成粉色的了。”
那医生一听抬手拍了下脑门儿后顺势扶额道:“那是你快没血了。”
化验结果血色素3.8克,那是她第二次输血,没哭。
第一次的时候她在省中医院,看着那头顶上不知道哪位好心人的红细胞从那可爱的方形小袋子里顺着那透明管子一滴一滴地流入自己的血管里号啕大哭啊。她边看着那血滴入边打电话给她高中唯一的好朋友哭着喊着说怕自己染上什么别的病。那朋友住校,正在教室里上晚自习,冒着被没收手机的风险偷偷接她的电话,不停地安慰她让她听医生的话,最后也急得哭起来叹气跟她道:“你让我怎么办,要不我现在立刻翻墙去看你吧。”
周末一到,那朋友便带了她最喜欢吃的好吃的来医院看她。
那个时候大家都说这样的经历你受一次就行了,可别再这样了,太吓人了。
没成想才过去小半年她就把人家的血也给流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