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堂哥打工的日子
三、题记：堂哥说：婚姻是他妈的逼。女人没一个好东西;
堂哥说：打倒的媳妇揉倒的面，老婆就要狠狠得收拾。
正月初五，四哥和二哥吵起来了。起因很简单，二哥又找到新市场，到温和酒厂门口卖糖葫芦。酒厂大门外是一条小河，冬天是枯水期，厂里把河道清理出来，收拾得锃光瓦亮，在大门口开起了浴室，搞得花样还挺多，又是温泉冲浪，又是桑拿蒸，还有泡脚汗蒸啥的，一时间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而且来休闲的还是有钱的人多，都是非富即贵，爱美的阔太太也很多。过年前后洗澡冲浪休闲的人如过江之鲫，空前繁荣。年前浴室营业了，但卖糖葫芦的都没看见商机。等过年后二哥到门外一站，没想到卖地特别好，大家洗过澡后口干舌燥，吃了糖葫芦口舌生津，不但解渴，还能补充营养。这下二哥挖到金矿，高兴地眉飞色舞，不但挣得盆满钵满，还轻松自在。
但这事就让四哥知道了，还气得要死。按说二哥找到好地方卖糖葫芦是好事，他占他的天马大世界，我替他占领涵洞两家工厂，还有火车站一带，四分之一的市场都被我们占领了，每天销售额达到二百多元，几乎能挣到一百四十多元。这在二十年前的农村是很可观的收入。我记得我家七口人，一年的收入才一千多元。而我们几天就挣了我家小半年的收入。按说四哥应该知足了吧？
不，他不知足。他想把整个县城的钱都挣来。
二哥在东城酒厂浴室门口卖，四哥在市中心卖，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四哥为啥还生气呢？原来四嫂子没来这里之前，浴室正在建设的时候，他去酒厂门口卖糖葫芦，还认识了保卫科科长。他每次都特意送几串大个点的糖葫芦让他送弟兄们尝尝，保卫科长很喜欢他，对他说：“兄弟，卖糖葫芦你尽管来。我不让别人卖，让你卖。你还可以来洗澡。”有了保卫科科长的承诺，四哥以为那里就是他家的地盘了，哪想到竟然让二哥捷足先登了呢？
他自己没时间去找二哥，就派四嫂子去给二哥说，让他把地盘让出来。二哥一听很生气。初二那天，四哥刚把他赶出来，他肚子里的闷气还没发作出来呢，初五四哥竟然警告他，让他滚蛋，他能不生气吗？他也知道四嫂子就是四哥的傀儡，背后作妖的人是四哥。他就给四嫂子风言风语地说开了：“你回去转告小四：这地方是我发现的。他原来在这里，那是年前。现在他占了天马大世界和火车站，汽车站，不能整个市场都独吞吧？如果他愿意来这里，那就把天马大世界让出来，我到那里去。你们如果同意，我们现在就可以换。”
四嫂子被二哥抢白，红了脸。她尴尬地说：“小四也不是这个意思。他想……他让我占这里，他占天马大世界，小妹占火车站……”
二哥冷笑道：“你们分工真好啊！整个费县城都是你家的地盘了。大哥的市场你们占了，就忍心看着大哥流落街头？老三媳妇的市场你们占了，就忍心让一个娘们四处流浪，找不到地方卖？现在再把我赶走，我家大大小小四个孩子，怎么交学费？我们的困难，你们两口愿意帮吗？哈哈，别说帮弟兄们了，就是咱爹咱娘和你们一个院住着，也没得到你们一丝一毫的好处吧……”
数落到最后，二哥激愤地几乎落泪。他的脸色涨的通红，胸口急速起伏着。虽然口气强硬，但句句在理，都像一把把匕首，一下下扎在四嫂子的心脏上。她羞愧难当，无地自容，扔下二哥落荒而逃了。四哥等四嫂子回来一学话，当时就气疯了。他鼓了一肚子气想发作。
正巧四哥的小妹妹两口子抱着孩子，也来卖糖葫芦。孩子还不会走，被冻得哇哇哭。家家都穷啊，冬天辛苦一个月，明年春天买化肥就有指望了。尽管小外甥女哭哭号号的，四姐一家一时也找不到地方住。她就想着在哪个哥哥那里住一夜，明天再想办法。四哥在市里最繁华的地方，一下车她就找上来了。四哥正生二哥的气呢，一看又有来挤地方住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四嫂子眼看四哥的二杆子病要犯，怕得罪了亲戚，所以陪着笑脸，给他们烧了一壶开水，让他们一家三口先休息一下，晚上就去他们那里挤挤，凑乎一夜。四嫂子一边偷偷看四哥的脸色，一边给四姐说：“他小姑，不是我们不收留你们。我们也太挤了。我们六口人住二十平方的房子，地铺都搭不开……”
四姐闷头不说话，怀里抱着的孩子哇哇大哭，她心里也非常难受。四姐夫说：“嫂子，你们别为难，要不我们就住一夜吧。明天我再找房子。今天实在太晚了。孩子还小，天又冷！”
“是喔，是喔！”四嫂子应着，“今天就先住一夜。晚上我买点好吃的。”
四姐夫看四哥脸色难看，低声说：“嫂子，别客气，简单吃点就行。临来的时候，我妈给准备了一些年货给你们。她说，你们在外过年辛苦了。”
没想到四哥猛地蹦出一句硬邦邦的话：“不稀罕！没吃过！”
四姐脸色更难看了，她狠狠在哭嚎的女儿屁股上打了几巴掌，打得孩子尖声哭嚎，引得周围的人都围观。四姐夫很难堪，但极力忍住怒气，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来劝慰自己。四嫂子看我们几个被人盯着看太丢人，就骂了四哥两句：“你疯了吗？疯狗也比你强！”
她的骂声刚落，二哥把今天准备的糖葫芦全卖光了，高高兴兴扛着插糖葫芦的空靶子走过来。我们村里在这个县城卖糖葫芦的人很多，有嘴快的人告诉二哥，四堂姐来了。他高高兴兴就奔过来。大家刚开始没在意他，他看见四姐就大声说：“哎呦，我的小外甥女也来帮忙啦？怎么啦，小公举？哭什么？你四舅舅没给你买好吃的吗？”
四姐一见二哥，委屈的眼泪就悄悄滑落。她低声叫了声：“二哥……”再也忍不住心酸，抽抽搭搭哭起来。姐夫心疼地说：“看你，哭什么？我说不让你们娘两个来吧，你非要来，让孩子跟着挨饿受冻的！”
二哥爽朗地笑着：“行，我妹妹来陪你挣钱呢。我外甥女吉人自有天相，能带给你们财运……”
“霉运！倒霉运！”四哥咬牙切齿地说。二哥本来心里就有气，听他吼这一嗓子，不满地说：“都三十岁的人啦，怎么说话不过大脑呢？我是说小外甥女带来好运，你竟然说倒霉运？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我这么说话怎么啦？怎么啦？”四哥丢下手里正在串的山楂，气哼哼地说：“都是一窝坏熊！都就知道占我便宜！欺负我一个！”
二哥恼了，红着脸大声嚷着：“你怎么说话呢？谁占你便宜啦？谁欺负你啦？”
四哥瞪着眼睛大声怼二哥：“你前两天没在我那里住了一夜？现在四丫头也不是来住一夜？你如果觉得自己更伟大，更高尚，更有哥哥的样子，那今天去你那里住！”
二哥生气地说：“我们一个屋住了十个男人，怎能让小妹妹去住？她还带着孩子！你们那里人还少点……”
我看他们要打起来，慌忙说：“二哥四哥，都别吵吵嚷嚷啦！我把床让出来，四姐和姐夫挤一夜。我和四嫂子挤一个被窝吧。”
他们不再因为住宿的问题吵嚷了，我以为就过去了，没想到四哥肚子里的气还没发作出来。他冲二哥嚷着：“你明天把市场给我让出来！那是我朋友工作的地方，是我的市场！”
二哥冷笑着说：“哪里是你的市场？你付租金啦？你朋友工作的地方？还是我朋友工作的地方呢！比朋友干什么？”
四哥不甘心地说：“我朋友是保卫科科长啊！嘻嘻，你有啥朋友？莫不是掏大便的？”
二哥急赤白脸地说：“我朋友是吧台小姐……”
“哈哈，”四哥冷笑起来，“怎么，刚卖了两天糖葫芦就开始嫖娼啦？滋味怎么样？”
“啪——”二哥一抬手给了四哥一个耳光，把他打得几乎要哭了。他眼圈通红，不满地叫嚷着：“敢打我？我打死你！”
他一把操起一把刮竹签的匕首。那匕首明晃晃地闪光。四嫂子气坏了，挡住四哥骂着：“你疯啦？怎么，大过年的要动刀子？”
四哥看大家都对他怒目而视，一把把匕首扔地上，抓过四嫂子的头发，在她背上连打几拳头。四姐当时就哇哇大哭起来，她女儿也被惊吓地大哭不止。四姐夫很为难，躲不是，拉也不事，通红着脸，局促不安。二哥站旁边一个劲骂：“小四，你真疯啦！你打老婆干嘛？她说得不对吗？大过年的，你杀了我才甘心呐？那好吧，从明天开始，酒厂归你啦！我明天天亮就回家！”
二哥气哼哼走掉了。四嫂子被打得“呕呕”打嗝，边哭边数落：“我瞎眼啊！怎么当年就看上你啦？你说对我好，可是，就这样好？三四天打一次，我也是够可怜啦！”
四姐抱紧孩子，哭得眼泪哗哗流。我实在不忍心，劝着：“四哥，你要好好疼老婆！我嫂子在这里跟你吃苦受累，可你竟在大街上打她！”
“哈哈，”他怒气冲天地骂：“老婆还不如牲口，我打她是看起她！打倒的媳妇揉倒的面，我不打她，她不蹦上天啦？我还没每天打一回呢！”
他指着四嫂子的头皮警告说：“你给我老实点，否则砸断你的腿！”
四嫂子彻底怒了，她站起来，和四哥撕扯在一起。但她体力不支，被四哥按在地上。我生气地把他推到一边，大声嚷着：“你素质真差！竟然打老婆，竟然……”
四嫂子生气地把刚熬好的一大快餐杯大米粥倒在四哥头上，米粒和粘稠的汤汤水水从他头顶滴落。他头顶腾腾冒着白色的热气，头发稍上挑着大粒大粒的米粒。街上看热闹的人都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四哥恼羞成怒，抓起一把小凳子就要打死四嫂子。我勇敢地挡住他，瞪着眼说：“你真要杀人吗？”四姐哭嚎着，尖声叫着：“你们打吧？要打就砸死我！”
大家才不再打成一窝猪了。看热闹的人慢慢散去。天黑了，也没人来买糖葫芦，天寒地冻，北风吹，我们心里一片凄凉。四嫂子生气独自走回出租屋。她边走边哭。我看着她落寞的背影，枯瘦而寒酸，形锁骨立，心里难受起来。我对婚姻竟然充满恐惧。
四姐抱着孩子，陪我慢慢走回家。她边落泪边说：“你别怕，并不是所有男人都那么可怕。我们很穷，但你姐夫很爱我。”
我回头看了姐夫一眼。他两个肩上各扛了一口袋山楂，背后背着孩子的衣服和奶粉，胳膊上挂着四姐的背包，整个身子像一个挂满货物的货架。
是啊，你可以没有钱，可以很穷，但你必须很爱我！这是每个社会最底层的女人最低限度的要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