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月明珠有泪
沧海月明珠有泪
01北冥,盛安
北冥的大鹏鸟又一次从南海返回的时候,我刚过了十八岁生日。父王解了我身上的封印,自此后,我便能自由的将鱼尾化作人腿。也就是说,日后,我便能离开北冥够到陆地上行走。
鲛人其实与凡人无异,只不过我们生活在海里,而凡人生活在陆地上。但人间传说,鲛人乃是数千年前被玉皇大帝贬下凡的神兽,鲛人吸取天地精华,能够长命百岁,而凡人吃了鲛人心口血肉的人就能长生不老。虽然只是传说,但自我出生起的十八年间,每年都能见到千千万万的猎鲛人来到北冥,甚至于有的猎鲛人一直生活在海上。
北冥是天下鲛人聚集的地方,父王是这里的王。成年那日,父王就将镇海珠交给了我。若说北冥当真有什么好东西,只怕也就是这颗镇海珠了。镇海珠是北冥圣物,传说是当年女娲造人时流下的泪水,蕴含有强大的灵力,无论是谁,得到了它,也就相当于能够长生不老甚至有机会修炼成仙。
但镇海珠是北冥鱼族世代安稳的庇佑,为了防止有心人窃取,镇海珠便一直由王保管。
我是父王存活下来的唯一的子女,也是下一任的北冥王。而我的母后,以及我的几位兄弟姐妹,全部在未成年之时死于凡间最厉害的猎鲛人——慕容一氏的手下。
父王常说,北冥是这世上最美的地方。但无论多美的地方,终究会有看厌的时候。
我瞒着所有人悄悄去了南乡那里。普通鲛人的寿命与凡人无异,可南乡已经活了三百多年,我看着她依旧美丽的容颜,突然心生怜惜:“南乡,你呆在这儿几百年,难道没有半分厌倦吗?”
面前的雕塑缓缓融化,渐渐化成一个人身鱼尾的美貌女子,她穿着一件火红的散花百褶裙,只露出短短一截鱼尾。
南乡朝我盈盈一笑:“为什么会厌?不是还有你时常来陪我。”
我在她面前坐下,双手托着脸:“几百年如一日的守在这儿,连景色都没变,你就不想出去看看?听说外面的世界才是最美的。”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论辈分,南乡算是我奶奶的奶奶,甚至更远。她是前代的公主,就是因为在成年后偷偷跑出北冥,才会落得个现在的下场。——她用镇海珠的法力把自己封印在一个雕塑里,这样她虽然能够长生,甚至容颜不老,但她再也无法离开北冥,甚至不能离开封印她的雕塑,否者她就会灰飞烟灭,永无轮回。
我低头看着海底柔软的沙粒,默不作声。
02北冥,南乡
很少有人来看望她,自南乡封印那日起,这里就成了海族人人忌讳的禁地。南乡寂寞了三百年,直到有一天,年幼的盛安无意中闯进了这里。
盛安曾无数次问她是否后悔,她每次都毫不犹豫地回答,不悔。但日复一日,她看着百年未变的景色,突然心生疑惑。自己三百年前执意如此,不过是一时受了打击。百年流动的海水让她想明白了许多事,若说没有后悔,恐怕也只是习惯了而已。
南乡看着面前低头不语的盛安,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笑道:“怎么,你想出去看看?”
盛安抬头看着她,那双晶莹的蓝色眼睛里透着说不出的委屈:“父王说我是下一任的北冥王,不能出去。”
这一抬头间,南乡便瞅见了盛安颈间挂着的镇海珠,不由的开口问道:“你父王已经把镇海珠交给你了!?”
盛安这才想起自己还带着未来得及取下的镇海珠,她抚着那只冰冷的蓝色珠子,无奈道:“是啊!所以我更不能出去了。南乡,你能不能给我讲讲北冥之外的事情?”
南乡从未对旁人讲过自己究竟在凡间遭遇了什么,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南乡的父亲,已去世的上上上上上一任的北冥王。盛安无数次的缠着南乡要她讲给自己听,也总会被她一语轻飘飘的带过。久而久之,盛安也就不问了。
可这次,南乡看着盛安颈间晶莹剔透的镇海珠,恍惚间看见了另外一个人的脸。那人剑眉朗目,温文尔雅,眼角的那抹轻笑,像是一粒朱砂记,只一眼,便夺去了那时年幼刚出北冥的南乡的魂魄。
思量了许久,南乡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气,终于决定自私一把,权当是了却了百年的痴念。她拉着盛安的右手,用法力在她手心印下了一枚紫色的印记。
“你有了镇海珠,又已成年,便可化作人形,再用镇海珠掩去鲛人的气息,就能从北冥的东入口挽河冲破封印随着鱼群一起出去。”
盛安疑惑的看着她,话还未问出口,便听得南乡说道:“这是海族的寻路印,有了这枚印记,无论你走到哪,我都能寻得到你。”
远处渐渐有鲛人寻她的声音,南乡拉着她带有蓝色鱼鳞的手,说道:“盛安,出去后,你可愿帮我一个忙?”
03挽河,阿许
北冥的东入口挽河曾经是捕鱼人的天堂,他们在这里捕鱼为生,但自从三百年前,挽河就变了。原本平静的河水连年泛滥,淹没了岸上的民居,海风猖狂,百年间有不少人丧生在这里。
有人传说,三百年前的挽河出现了一个鲛人,那鲛人生的漂亮,只怕是天下最美的女子也不及她眉间的一抹浅笑。鲛人在挽河生活了许久,还救了一个青年,但后来,鲛人和那个少年都不见了踪影。
阿许一边晾晒着渔网,一边朝着大海深处张望。民间关于北冥鲛人的传说有许多,但真正见过鲛人的却没有几个。阿许在挽河边生活了十几年,也未曾见过鲛人的影子。
正午的日头毒的厉害,但也许不久后就会有一场大风暴。阿许抹了抹额头的汗水,不由得叹出一口混重的气。十五年前他八岁,跟着打鱼为生的师傅来到这里。那时的挽河早已是了无人烟之地,师傅教他怎样打鱼,师徒俩倒也活得自在。可如今,师傅早已在一场海风中去世,尸骨无存。而阿许的手艺虽然一天比一天精进,却也只能留在挽河。
想到这里,阿许用手摸了摸右脸颊上的伤疤。
就连师傅也不知道,阿许脸上和身上的伤疤是哪里来的。那一片片宛如鱼鳞的蓝色痕迹遍布了阿许的整张右脸颊以及整条右手臂,搭配着那双一只蓝色一只金色的眼睛和只有三指的右手,怎么看怎么怪异。
师傅说,他是在海上捡到阿许的,原本以为是哪家不要的孩子,而自己无妻无子,便把他带回了家,取名阿许。
阿许一边费力的拉扯着渔网,一边注意着海上的动静,蓦然发现,不远处的挽河岸上,竟躺着一个身穿蓝衣的女子。
莫非是鲛人,阿洛这样想,不由得心中一惊。
04挽河,盛安
南乡说的没错。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闻到的不是海底那种浓重的腥气,而是我以前从未闻到过的一种淡淡的气味。鲛人的嗅觉是最敏锐的,我闻到除了我之外,这附近还有一个人。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真正的人。
虽然有镇海珠的庇护,穿过北冥的结界,依旧是件很困难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挽河附近的结界似乎非常淡薄。我依照南乡交给我的方法穿过结界,虽然在最后一刻昏了过去,但好在并没有被打回原形。我这样想着,翻身跳下了床铺。
这似乎是一间普通渔家的住所,简陋的只剩下四面墙壁。我在屋内转了一圈,听到院子里有劈柴的声音,索性推开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站着一位正在劈柴的男子,见我出来,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他下意识地用衣袖去遮挡自己的脸,并把右手背到了身后。即使是这样,我还是看到了他那张怪异的右脸和只有三指的右手。我在北冥王宫的时候经常会见到这种人,他们大多是刚刚修炼成人形的鱼类,或者是因为某些原因生来就是那样的精灵。
但我面前的这个人,显然只是一个人。
见我许久没有动静,他缓缓放下衣袖,问道:“你不害怕?”
我朝他撇撇嘴,笑道:“怕有何用?如果你是妖怪,怕你你就不吃我了?”
看起来他被我的胆大吓了一跳,看着他一时回不过神的模样,我走到他面前,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问道:“我叫盛安。恩人,你叫什么?”
“阿许。我不是妖怪,也不是恩人。”他强调道。
“我知道。但你救了我。”坐在岸边的沙地上,我问道:“你的名字只是阿许吗?”
自称阿许的男子点点头,算是回答了我的问题。太阳在头顶上晒得厉害,我本是鲛人,渐渐的就有些喘不过气来。而他依旧在太阳下劈柴,火热的太阳映在他的背后,笼罩出一团氲氩的金色,像极了镇海珠释放法力时的样子。
我伸手摸了摸怀里的镇海珠,又想起那日临走时南乡告诉我的话,便问他:“阿许,你可知贡南在哪?”
05贡北,司洛
盛安到达贡北的时候,正逢下了一场大雨。贡北不比贡南,贡南平坦富饶,贡北却多是山野蛮荒之地。
当盛安的脚再一次陷入泥泞中的时候,不由得有些憎恨这双腿了。半月前盛安问阿许如何去贡南,阿许目光凌冽的像是能把她生吞活剥。盛安不明白阿许为何如此,但好在阿许终究是告诉她,贡南,就在南边。
可盛安走了一个月,竟是越走越荒凉。这时盛安才有些回过神来,那个名叫阿许的人她只不过是见了一面,就算是曾救过自己的命,也不能非他不信啊!
盛安正兀自懊恼着,忽然远远听见有一群人马奔驰而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有一匹快马从她身边呼啸而过。扬起的马鞭狠狠地抽在她的身上,盛安大叫了一声,猛地跌坐在一侧的水洼里。身上原本就不干净的衣裙即刻被沾染上了大片的泥水。
“姑娘,你没事吧?”温润尔雅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盛安抬头一看,蓝色的眼眸中立刻倒映出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影。长身玉立,温润儒雅,即使在一片泥泞之中,男子的滚金白色长袍也依旧干净无比,相比之下,盛安瞧了瞧自己身上的那件蓝色烟罗水袖裙,哪里还瞧得出半分蓝色。
男子似乎是瞧出了盛安的顾虑,朝前轻轻地迈出一步,干净的袍边也随着盛安的衣裙浸泡在了泥水之中。盛安再抬头一瞧,便瞧见了男子伸出的细长的手和挂在眼边的盈盈浅笑,而那抹浅笑,像极了一粒朱砂。
“在下司洛,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客栈里,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的盛安坐在司洛对面,晶莹的蓝色眼睛左右流转。
“盛安,你唤我盛安便可。”盛安只顾着左右乱看,便随口答道。
“盛安,繁盛安宁,好名字。但盛安姑娘既然要去贡南,为何往南走,难道不知我国境内,贡南在北,贡北在南吗?”司洛问道。
我要知道还会上那呆子的当吗!盛安心想。
见盛安许久不说话,司洛以为她是受了什么委屈,便轻声安慰道:“正好我们要去贡南,你可与我们一道而行。”
男子温润的声音像极了流过心底的一涓细流,盛安转过头,正对上司洛那双幽静的紫色眸子,不由得面上一红。盛安看着自己倒映在司洛眼中窘迫的样子,急忙低下头,轻咳两声掩去自己的尴尬,轻声道:“如此便谢过司洛少爷了。”
司洛少爷,一路上,盛安听到所有人都这样叫他。莫非是哪个商贾家的富贵少爷?盛安掀起轿帘,瞅了瞅他们少的可怜的行李,百思不得其解。
06贡北,南乡
司洛曾见过像盛安这样的女子,只不过那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早的连司洛都已经记不清她的模样。只清晰地记得,那女子也是和他一起去了贡南。可那个女子有着一双美丽的紫色眼眸和一身漂亮的红装,并且她总是会对着自己盈盈的笑,那抹笑意,像是春日里最和煦的阳光,直直的照进了司洛的心里。
想到这里,司洛不由得抬头朝喋喋不休的女子笑了笑。他记得这个女子的名字,是叫做盛安。盛安盛安,繁盛安宁。但既然已经得到了繁盛,又如何得到安宁呢?就像已经得到了长生,如何得到问心无愧,永世安平?司洛低下头,攥紧了手中的包袱带子。
盛安似乎很喜欢和别人讲话,她说她是被人从船上丢到海里的,鱼鲨没能吃了她,倒是一个叫阿许的年轻人救了她。司洛问她为何没有以身相许,盛安红了脸,半响才道:“那男子长得着实难看。”司洛在一旁哈哈大笑,笑她忘恩负义,她急红了脸,连忙说:“要是像司洛这样,我定然是愿意报答的。”
此话一出,不仅司洛笑了,就连随行的人也都大笑起来。有人打趣她:“小姑娘,我们家司洛少爷把你从贡北那个荒地带出来,也算是救了你一命,你是不是也该报答报答?”
盛安低着头,红云满颊,索性闭了嘴不再言语。司洛瞧着她窘迫的模样,又想起那个紫眸流动的女子。他抬手对众人笑道:“就这样吧,莫要吓坏了人家。”
“哟,司洛少爷这是舍不得呀!”
突然,人群中有人打了一个响亮的口哨,喧闹的人群立即安静下来。盛安抬头,却看到众人分外严峻的神情,就连司洛也变了脸色。
“莫怕,只是几个山贼。”司洛把盛安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又派了两个人护着她,才转身离去。盛安看着他迅速掠去的身影,挂着镇海珠的心口涌起一股莫名的伤心,她想:“他会不会有事啊?”
盛安蓦然觉得手心一痛,摊开手掌,那枚紫色的印记此刻正散发着妖艳的光芒。
“啊!”惨叫声从一旁传来,盛安和另外两人急忙跑出去,看到的却是司洛一行人倒在地上的惨状。行凶的人似乎不止一个,看到有人从一旁出来,急忙拎起地上的包袱离开。恍惚间,盛安似乎见到一个熟悉的红色身影。
南乡!
07北冥,镇海珠
第一个发现镇海珠不同往常的是一个跟在司洛身边的侍从。他原本以为那只是一颗普通的珠子,却无意间发现那颗珠子时不时的发出几许金色或是红色的荧光。
盛安也发现了镇海珠的异常。
镇海珠是北冥圣物,且常年放置于深海,性本属凉。按理说,镇海珠应当是火山熔岩也暖不化的冰凉,却不知为何,如今竟时不时的变得滚烫。盛安不由得想起那日她瞒着众人为司洛疗伤时的情景。
那日司洛一行人遭遇山贼,奇怪的是司洛不仅身受数刀,还中了北冥特有的毒花——红舌的毒。盛安想起那日她看到的红色身影,不由得有了几分疑虑。
红舌是北冥最毒的一种花,就算是已修炼成精的鱼妖,也会触及丧命,可司洛中了此毒,仅仅只是皮肤溃烂、昏迷不醒而已。
盛安用镇海珠为他疗伤,却发现一旦把镇海珠放到距离司洛不远的地方,就算不用盛安控制,镇海珠也能自行为他疗伤,并发出一种盛安从未见过的红色光芒。那光芒照映着司洛儒雅的脸颊,渐渐地在司洛的伤口处汇集,形成一幅奇异鬼魅的图画。
盛安手心的紫色印记又疼起来。
司洛说他从未去过北冥,且他只不过二十岁,如何与镇海珠牵涉上关联。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盛安心想。
有了镇海珠了灵力疗伤,第二天的时候,司洛便痊愈了。他牵着马走到盛安面前,问她,是继续留在这等着他们痊愈一起离开还是现在就跟着他一块去贡南。
盛安没有问司洛为何这么着急去贡南,她攥紧了右手,手心里的紫色印记愈发妖艳,似乎预兆着什么将要发生的事。她点了点头,翻身跃上了马背,“我和你一起走。”她说。
镇海珠在她心口烧的火热,盛安又想起了南乡。离开那日,南乡说:“盛安,出去后,你可愿帮我一个忙?请你到贡南去,为我找一个名叫慕容的男子。”
慕容。盛安知道这两个字,因为慕容一氏是这世上最厉害的猎鲛一族,而盛安的母后以及几位兄弟姐妹,也全部死于慕容家的刀下。
08贡南,阿许
阿许知道,他十几年来一直守在挽河,只不过是为了等一个人,或者说等一个鲛人。阿许不明白自己究竟在这世上飘荡了多少年。他还记得,那天他冲破封印的时候,只看到一个红衣紫眸的女子。那个女子告诉他,好好修炼,终有一天她会回来找他。
那时的他还没有实体,只是飘荡于天地间的一缕不属于万物的精灵。因为女子的一句话,他修炼了近两百年,终于化作人形,日夜守护在挽河岸上,等那个说会回来寻他的女子。
阿许知道,那日他救起的女子——盛安,应当就是她派来的,因为盛安手心的紫色印记,阿许的心口处也有一个。但盛安去了贡北,是他故意指错了方向。
阿许不明白盛安本是一个鲛人,为何要去贡南,那个以贩卖鲛人肉而出名的地方。所以他告诉她,贡南,就在南边。
这一天,天气正好,阿许像往常一样打渔晒网,等着那个也许再也不会出现的人。一转头,却看到一个身穿红衣人身鱼尾的女子在他身后的河岸上,漂亮的鱼尾搭在浅浅的水洼里,朝他盈盈的笑,就像三百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她那样。
她说:“阿许,我是南乡,你还记得吗?”
阿许看着他,奇异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笑意,他说:“我自然记得。”他说的那般亲切自然,仿佛他们是多年未见的好友。
阿许说:“南乡,你可知我在这里等你许久了。”
南乡看着他的脸,突然低下头,叹道:“但是,阿许,我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南乡请他办了一件事,就是在劫匪抢劫的时候抢走司洛的包袱,并打伤司洛。那包红舌的毒,也是南乡给他的。南乡说:“你拿着那个包袱往贡南去,不要问为什么,只管把包袱放到慕容府的门口就行了。然后你便离开,去北冥,再也不要回来。”
阿许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问包袱里是什么。但拿到包袱的那一刻,阿许便知道了,包袱里是人人都想要的珍品——鲛人心口肉。阿许不明白,为什么南乡和盛安都要去贡南。但南乡说不要问,所以他拎着包袱,沿小路去了贡南,并在那里找了处偏僻的房子住了下来。
他要等,等这场迟了三百年的相见。
09贡南,南乡
这是南乡第二次来贡南了。她第一次来的时候,贡南还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城。那时并没有太多的猎鲛人。并且大部分的猎鲛人都死在了海上,但不是北冥。他们还不知道只有北冥才是鲛人生活的地方,何况北冥还有结界。
可如今……
南乡全身上下裹着一件黑色的袍子,只露出一双紫色的眼眸,来往的人不时地扭头看看她,又快步离开。贡南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各样的人,他们从四面八方来,有的是猎鲛人,有的是专程来买鲛人心口肉的富豪商人。
人们说吃了鲛人心口肉便能长生不老,可那么多人都吃了,却只有一个人是活了三百多年,他就是慕容一氏的长老——慕容。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叫什么,所有人都称呼他为慕容先生。
贡南的奇人虽多,但像南乡这样奇怪的人却没有。她在慕容家的门口不停的走来走去,像是无聊闲逛,又或者站在门前,背对着那扇厚重的铁门,口中念念有词。细心的人发现,那个身着黑袍的女子似乎在慕容家门口画了一幅图,红色的细粉从她手中滑落,即刻消失在脚下的土地里。
大约两柱香后,南乡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瞧了瞧慕容家气势恢弘的大门。
离开了北冥,她便活不了多长时间了,所以她要阿许带着司洛的包袱感到贡南,包袱上有司洛设下的印记,他能感应到包袱的存在,以及她的存在,所以司洛一定会赶回贡南,并且带着盛安。南乡拢了拢身上的黑袍,转身离去。
转身的那一瞬间,南乡似乎看见了一个人。那人剑眉朗目,温文尔雅,眼角的那抹轻笑,像是一粒朱砂记,只一眼,便夺去了那时年幼刚出北冥的南乡的魂魄。
南乡记得,她一直都记得,两百年来都没能忘记。她记得,正是因为那个人,北冥的鲛人才会有今日的灭顶之灾。盛安拿着镇海珠去找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了,她是鲛人,是海族,不能为了一个凡人让海族就此消失。
盛安说:但凡一个人有了贪念,他就不再是以前的他了。所以南乡想要搏最后一局。
但她最后还是后悔了,就像三百年前那样,她怕他就那样死去。盛安手中有镇海珠,南乡拦不住她,只能让司洛趁乱逃走。但愿司洛能明白她的心意。
所以,她最终还是离开了北冥,她宁愿放弃自己的生命来换这场迟来的结局,来换他那一条活了两百年的命,保得他平安,就算自此后灰飞烟灭永无轮回,她也心甘情愿。
10贡南,盛安
到达贡南的那一天我见到了南乡,她全身上下裹着一件黑色的袍子,只露出一双妖媚的紫色眸子。
我能认出她,是因为她画在慕容家门口的图形。那是海族特有的印记,最多一炷香后,慕容家门前就会燃起大火,并散发出层层浓雾,那是海族用来祭祀的特殊火焰,会燃烧三个时辰却不会烧死任何一个人。南乡似乎也看见了我,我看到她脚步一顿,眼睛中流露出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像是不舍,又像是仇恨,还有痴恋。
我不知道南乡是如何出来的,从我见到她起,她就一直呆在雕塑里,偶尔出来和我说说话。但她似乎快死了,因为我看到她的紫眸比以前变淡了许多。
身后的司洛似乎受到了惊吓,我感觉到他的身形一僵,再看去时,南乡已经没了身影。我抬头瞧见了慕容府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突然明白了南乡为何舍弃性命也要来这里,她到底还是后悔了。
司洛跳下马背,站在门前邀请我进去。我这才想起自己只知道旁人称他为司洛少爷,却不知他原名原姓是什么。
这一天的太阳十分的好,整个贡南城都笼罩在一片氲氩的金色阳光里。我站在慕容府金光闪闪的门匾下,瞧着他儒雅俊朗的脸颊映照在一片和煦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一抹浅笑始终挂在眼角,我说:“司洛,你是慕容司洛。”
周围的人群带着尖叫四下散去,看着四周突然出现的一群手持利刃的人时,我已然明白他为何好心带我走出贡北,甚至带我来到贡南。我摸了摸颈间挂着的镇海珠,此刻正散发着金色的光芒。他走到我面前,笑道:“莫怕。”
他浅笑着,盈盈的笑意挂在眼角,像极了一粒朱砂。
我问他:“你是想要我心口的血肉吗?”他摇摇头,说:“盛安,把镇海珠交给我可好?”他伸出的右手手腕上,赫然有一块蓝色的印记,这是我从未见到过的。
父王曾告诉我,镇海珠所带有的法力在两百多年前被一个凡人渡走了许多,那人虽能凭借这些法力长生,但得不到所有的法力,他就必须日日食用鲛人的心口肉,否则就会被镇海珠剩余的力量反噬。
他有了法力,凡间的山贼伤不了他,封印在镇海珠里的那只精灵却可以。所以,那日抢了他们包袱的并非普通山贼。
我看着他,手中的镇海珠渐渐化成一把弓箭。看着他惊讶地表情,我微微一笑:“你当真以为我会把真的镇海珠带来给你!”南乡在门口画下的结界适时地燃烧了起来,浓雾之中,一个人影突然从暗处冲出,拉着我离开了慕容府。
“南乡死了。”他说。
射出的冰箭穿过重重火焰和浓雾钉在了慕容司洛的肩上,那里流出蓝色的血液。我没有回头,因为我知道他会去找我。——那只箭上,有非我不能解得剧毒。不仅是司洛,慕容一氏众人都会染上这种毒。
他不会不去北冥找我。
“我知道,”看着他古怪的右脸,我说:“我知道。阿许,但你现在应当好好守护镇海珠。”
阿许转过头,不可思议的看着我,那双奇异的眼睛里满是惊讶,他说:“你知道?”
是的,一开始我就知道。司洛,慕容司洛,或许我应当叫他慕容先生。
很多年前,父王告诉我说:“盛安,你是北冥的公主,也是下一任的北冥王,为了北冥海族,你一定要找回镇海珠遗失的法力!”
11北冥,慕容司洛
司洛在两百年前遇到了一个鲛人。那年他才二十岁,被父亲又一次逐出家门。他是在挽河岸上救下那个女子的,后来,他们一起回到了贡南。
人们传说吃了鲛人心口的血肉就能长生不老,但他却不信。在他看来,那个鲛人和普通女子无异,一样的美丽,一样的相信爱情。她朝他笑,对他说,她叫作南乡。
南乡南乡,南方的故乡。他看着笑得嫣然的南乡,猛然想起微微一笑很倾城这句话。于是他也学会了笑。他告诉她,自己叫作慕容。但他没有说,自己是猎鲛家族的后人,并且正是因为自己不肯猎杀鲛人,才几度被逐出家门。那时的猎鲛人还是世上最卑微的人群,他们进行着永无结果且十分危险的工作。他曾多次劝阻父亲,但他们只想要长生。
后来,他的父亲和几位叔父,就是在猎鲛的海上丢了性命。
南乡跟着他到了贡南,告诉他,自己是北冥的南乡公主,也是下一任的北冥王,以及那颗由历代北冥王保管的可以让凡人长生的镇海珠。南乡说,就连鲛人也不能长生,若是吃了鲛人的心口肉就得以不老,她愿意与慕容分食一羹。
南乡最终没能和他一起长生,南乡回了北冥,把自己封印了起来。而他却渡得了镇海珠的法力,在世上多活了三百年。那天,一袭红衣的南乡狼狈不堪的看着他,紫色的眼眸中映照出金光闪闪的的色彩,镇海珠发出的金色光芒渲染了整个贡南的天空。他看着南乡,心里一点一点的冷。
南乡问他:“慕容,你费尽心机偷走镇海珠以求长生,可曾有过后悔?”
没有人能抵御得了长生不老的诱惑,司洛也不能,他原本想,自己只要一点就好,一点就好,自己只在这世上多活几十年,好让瞧不起他的人后悔。却没想到,因为守护镇海珠的精灵冲破封印逃出,自己竟差点被镇海珠反噬。
但司洛不知道,那只精灵就是南乡放出来的。南乡看着他偷走镇海珠,看着他在一片明亮的金光中挣扎,心里是说不出的恨。恨他终究是骗了她,背叛了她。可南乡还是在最后一刻饶了他。
但镇海珠遗失的法力回不来了,因为她不舍得让他死。
自此后,失去了镇海珠的北冥渐渐有大批鲛人被猎鲛人抓住。而司洛由于吸取了镇海珠的海族法力,不得不日日食用鲛人的心口肉来确保自己不被反噬。
后来,慕容一氏成了最有名的猎鲛一族。
司洛想,他不能再躲了,世上想要他的命的人也很多,就连北冥的海族也想要他的命。何况南乡也死了,那个宁愿舍弃生命保护他的女子,至死都是一如初见时的红衣紫眸。
12北冥,鱼鲨
司洛到达北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成群成群的鱼鲨以及坐在他们背上的鲛人。司洛站在高高的船头,瞧着手持蓝色弓箭的盛安微微浅笑。
成群成群的鱼鲨拼命地撞击着船的底部,船上的人摇摇晃晃,有的人不小心滑下海去,即刻被鱼鲨撕扯的尸骨无存。鲜艳的红色血液瞬间散开,融入蓝色的海水里。谁都没见过那么多的鱼鲨和鲛人,他们都害怕极了,以至于忘了他们曾经猎杀过那么多的鲛人。忘记了那些鲛人看着他们时流下的眼泪。晶莹的眼泪化成珍珠,但他们只想要长生。
盛安和南乡一样,都是北冥的鲛人。司洛从一开始就知道。看见盛安的那一刻,司洛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三百年前。但时过境迁,任何人任何事都回不去了。他一眼便瞧见了盛安身上带着的镇海珠。人是贪心的,所以他想只要自己能够得到镇海珠余下的法力,他便不用再猎杀鲛人,不用再日日食用那些令人作呕的鲛人肉也能长生了。更有可能,南乡也许会回来。
鲛人是海族中最富灵力的生物,就像人是陆地上最强大的种族。没有人能够长生,但每个人又都期望长生。当一个人拥有了某种事物,即使需要经受刀山火海般的磨难,也不会轻易放弃。司洛看着手腕处的已经开始腐烂的蓝色印记,心里一阵一阵的苦涩。
司洛想到了盛安也许是来报仇,也许是来拿走他身上的法力的。所以他不怕,还把盛安带回了贡南。但他没有想到,从一开始,这便是一个精心设下的圈套,那颗真正的镇海珠也从未离开过北冥。
南乡把自己封印了百年,却迟迟不肯说出到底是谁夺取了镇海珠的法力,而北冥由于没有镇海珠的庇佑,结界的力量不断减落,每年都有大量的鲛人和鱼类被猎鲛人和渔人捉走。这样下去,再不过百年,北冥将成为一片死海。
所以盛安去找了南乡。再然后,盛安便带着假的镇海珠出了北冥。
南乡到底是后悔了,她本想趁着大火烧起来的那一瞬间让司洛逃走的,可司洛不但没有逃走,反而来到了北冥。
盛安看着站立船头一袭白衣的司洛,一如初见时的温文尔雅,她说:“司洛,你费尽心机想要镇海珠余下的法力,可曾有过后悔?”
司洛看着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后悔又有何用,倒不如断了所有人的念想,就此两清罢了。
镇海珠的守护精灵——阿许已经被盛安重新封印回了镇海珠里。现在,盛安瞧了瞧那颗晶莹的正散发着些许金光的蓝色珠子,抬手拉起弓箭,猛地朝司洛射去。
闪烁着蓝色光芒的锋利箭头穿过血肉的声音宛如海浪拍打礁石。司洛没有躲,他的眼边挂着盈盈的笑意,像极了一粒朱砂。他早知会有这么一天,这一天,他提心吊胆的等了二百多年。司洛穿着那件滚金白色袍子,猛地往前一跃,纵身跳入了海中。
如此,便一切都结束了吧!
13北冥,镇海珠
镇海珠把南乡封印了两百年,却只是禁锢了她的肉体,没有消去她的记忆。盛安说,她不想再记起这件事了。
盛安瞧着镇海珠的时候常常会想起一个人,但那个人是谁,盛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只记得,那人眼边挂着盈盈的浅笑,像极了一粒朱砂。
化作人形的阿许蹲坐在她身边,朝着东方的挽河张望,盛安问他,你在看什么?阿许说,他在等一个人,那个人,红衣紫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