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汪曾祺一样写文：铺床

此地集训营练习

霞光，满天。红的，橘的，灰的。烧了半天，都不见有人来扑火，就这么渐渐自顾自熄灭了。

等到天边的蛋黄酥饼，被山怪咬去了一半，旱田里的小孩就要回家了。

旱田里都是草垛。金灿灿，暖洋洋，干燥又漂亮。白天小孩子结伴在这里玩，稍矮一些的，容易变成孩子的滑滑梯。围着草垛拔草，有的从中间，有的从底部，高低不一，看似毫无章法，其实是有讲究的，要保证草垛不塌。之后从下往上铺，一层一层，形成一个斜坡。孩子们笑着，叫着，爬上去，跳下来。一直玩到整个草垛塌了，散了，大人们来骂人了，才一哄而散。

我只是远远看着，没参与。因为奶奶说，今晚要铺新床，给我铺新床。

学奶奶的样子，要挑最好，最干净，最金黄，最干燥的稻草。不要矮的，也不要细的。要高大的，饱满的。打完了谷粒的稻草，是要成捆扎好，堆成草垛晒干备用的。有的用来烧碱水，做八月十五的碱水粽。有的用来给家里的猪猪絮窝，撒新鲜稻草时，猪猪们用鼻子拱着，跳着，开心极了。有的给牛做草料，嚼得咕咕响，嚼出白沫来，还能闻到稻草香。再就是，农村里的人拿来铺床了。这些草垛都是晒干了的，用扁担穿过稻草头(在打完了谷粒的那头，留十公分左右，用稻草扎紧，做成一个简易的稻草人。可以就地立着晒，也可以堆成草垛晒。)，一边两个，挑四个，嘿哟嘿哟就挑回来。我力气小，只能挑四个，奶奶一边四个，挑八个。挑得太多，奶奶在前面，走得很快。走着走着，就跑起来了。她跑起来的时候，扁担一弹一弹，吱吱嘎嘎，就像一只胖蝴蝶，肿肿的，飞不起来的那种。

堂屋里有蛐蛐叫，月亮爬上来了。

借着月色，奶奶搬来板凳，还有剁猪草的砧板，坐在屋檐下，开始剁稻草。风习习，虫唧唧。我提着马灯，站在旁边瞧。奶奶手起刀落，快得我都不曾看清，十个草垛就都变了样。稻草杆整整齐齐铺了一地，月光下，金光闪闪。还有两个留作什么用处？我问奶奶。奶奶笑着说，做两个枕头吧，你一个，我一个。香！我拍手叫好，放了马灯蹲在旁边，托着腮，仔细瞧。斩成两厘米的碎草，全塞进枕套里。奶奶拿了大头针线粗粗缝几针，塞进我怀里。我抱在怀里闻一下，果真清香扑鼻。

收了砧板和板凳，我们抱了稻草去铺床。先把被子抱到凳子上，再掀了床单和旧棉絮，露出底下的旧稻草。旧稻草稀稀拉拉，呈黑褐色，薅起来当火引子。随后铺上新稻草，一层又一层，四个角都不落下，要尽量铺均匀，不然床铺得不漂亮，睡起来也不舒服。之后依次铺上棉被，大花新床单，再把新枕头摆好，棉被铺上。床边试着坐一坐，软软的，淅淅索索，也散发着清香。

枕着稻草枕头，翻个身，稻草在底下说着悄悄话，那细细的声音入了梦，梦里都是稻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