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鸣记（4） 师傅
斗克为师，斗克亦为傅。
师者，二千五百之人的军队，护卫王上，统领一师者，就称作师。千人所效仿，千人所听令，所以师者为表率，示范之人。
傅者，原为培育奇花异草，后引申为为人讲解奇花异草的知识，所以傅者通古知今，因此傅者为授业解惑之人。
楚国的师和傅专指一个崇高的职位，那就是太子的老师，也就是后来大王的老师。
太子时期，需要教授治国之道；而当太子当上了大王，就要站在朝议的后面，默默为大王提供辅助的建议；每每大王独断专行时，还要冒着触怒大王，杀头的危险，来劝阻大王。
更有甚者，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干下毁天灭地的事情，也要帮助自己的学生，走向那巅峰之位。
这就是楚国的师，楚国的傅。
斗克默默的看着宅邸花园里满园落籍的花草。
“秋风扫尽乔木的黄叶，但是明年春天，乔木还能吐露新芽；羊圈倒塌，补牢加固之后，也能抵御贪狼；将军百战，只要不伤及要害，还是能康复”
斗克默默的自言自语到，面颊上一道结痂的伤痕，随着嘴唇上下，显得特别扎眼。
“然而， 君王落入欲望的沼泽，如何才能拉起呢？”
这个问题，像是在问旁人。此时，刚好有个旁人站在了斗克的身旁。
虽然天气阴冷，秋风肃杀。站在斗克旁边的令尹大人成嘉，还是不免用衣袖擦去额头渗出的冷汗。
“昔日听闻，文王的令尹斗於菟大人，幼时被弃于云梦泽，然而被在云梦泽狩猎的郧公发现。斗於菟大人被一猛虎喂养，郧公感到很惊奇，就带斗於菟大人回到了楚国。斗於菟大人后来身世大白后，经过历练，成为了楚国最贤明的令尹。”成嘉默默的说着这个传说般的故事。
其实每一个若敖氏的族人，都很清楚的知道这个若敖祖上的故事。那可是斗於菟大人啊，楚国最伟大的令尹，成就了楚文王的霸业，帮助楚国击败了强大的周天子兴师问罪的联军，并且将楚国的疆域扩展到今天这样的规模。
“王上新即位，年幼贪玩，但也绝称不上落于欲望之泽。今王上所好者，实乃狩猎之事，此乃强健体肤之道。斗克大人今后多加指引，晓之以治国之道，相信大王会慢慢处理政事的。此时的大王，正如处于云梦泽中无助的於菟大人，需要一猛虎的悉心喂养照顾啊。斗克大人，唯有您才能担此重任啊。”
成嘉躬身，态度诚恳。
斗克此时，脸色稍缓。回身对成嘉回拜施礼。“来，令尹大人请坐。”
两人随即端坐于榻上。斗克从酒器里取出一勺米酒，导入令尹大人的樽中。
“天气已经凉了，子孔你也要多保重身体，来喝一杯精酿的米酒。”
“多谢大人。”子孔从王宫出来，本想回府处理各地的议事简，但是突然想到斗克大人已经有几日没有到朝堂议事，心中知晓斗克大人对大王必有心结。斗克大人目前是若敖氏的领头人，大王还需要斗克大人的鼎力扶持，安稳斗克大人，也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入府之后，斗克大人在花园旁自言自语的样子，显得特别颓废，透出的意味又含着点不清不楚的幽怨。现今，大王纵意青春，无拘无束，就是不务朝政。大王的老师，在大王这里屡教不悔，愈挫愈颓，渐渐也对大王失望之至，成嘉大人年轻的时候，特别果决，办事情都是找到关键点，直接面对解决。现下真不知道该如何调整这样的情况，问题的关键，也许不是大王，而在若敖啊？成嘉大人隐隐的害怕着，觉得事情越往深里想，越有些不对劲。
“大王今天，又没有早朝议事吧” 斗克大人平淡的问了下令尹。
“是，昨日大王不惧风雨，猎的一头奇异的白鹿，十分高兴，又整夜酒宴狂欢，现下累了，起不来上朝了”成嘉只得实话实说。
“以大王的表现，确实天赋难得，有君王之气，外表看来，确如人中龙凤。”斗克的语气渐渐兴奋起来。“但实在不知大王内心是如何思索盘算的，现今西面的强秦和北面的悍晋争霸，打得不亦乐乎。都知道楚国目前内里群舒叛乱，人心不稳，所以均不把楚国放在眼里。大王又不理朝政，不管这档子事情，只是辛苦子孔你操心国事如斯，我自被秦困牢狱九载，身老体衰，精力不济，难以给子孔你更大的支持。现下只想着专心引导大王。哎，可每每大王嘴里答应，之后该怎么玩乐还是怎么玩乐。难道这大楚历代先王，打下的大片河山，大王都不珍惜？我与公与私都难以看到大王现下的样子”
斗克的表情渐渐的狰狞起来了。令尹大人看着斗克脸上的疤痕，心里再清楚不过，斗克大人强烈的情绪起伏从何而来。
斗克大人对秦国那炽烈的恨意，从未熄灭过。年轻时候的斗克就是若敖氏里的佼佼者，因此他被委以重任，与息公子边戍，守卫楚国的西北的商密。然而，秦国的贪狼，从未停止对楚国，或者说对列国的觊觎。十三年前的夏季，秦国的大军围困商密数月，最终城破，斗克被俘。在秦国受了九年的牢狱之灾，受尽折磨，斗克大人脸上的伤疤向每一个人述说着秦国人的残暴。
令尹只好闷着头，喝着甘甜的米酒，酒入舌根，虽然甜美，但是成嘉却渐渐品尝出了些苦涩酸楚的味道来。
“子孔，你放心，我仍然会好好支持大王，劝解大王的，这是我的责任，毕竟我是楚国的师。子孔，你比喻我是云梦泽中抚育斗於菟大人的猛虎，但我看你却是带着斗於菟大人回到楚国的郧公。”
成嘉最后告辞出府的时候，斗克大人已经恢复了平静。成嘉为斗克最后说出的这句话感到安心。但是斗克大人始终没再有任何表情，让人有些摸不着底。斗克大人深受先王的恩宠，他又是若敖头人，是王上的近亲，应该不会有事的。成嘉想着斗克大人最后的话，我为陨公？我不是陨公，我却也是若敖氏族人啊。成嘉大人暗暗的思索着，还是先回府，处理群舒叛乱留下的烂摊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