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四零后老人的回忆录（21）
本章：文革八
那几年，八一垦殖场的第一把手一直在调整，从最早的大军区高级干部到省级、到地级、县级，后来到了1970年以后省里基本上不管了，垦殖场的一把手就由全南县里来委任了。因此，场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八一垦殖场的干部是冷水洗卵，越洗越短”，意思是场里的一把手官职级别越来越小了。从大军区首长到省厅级再到县局、科级。不过，我们场名义上还算是一个县团级的单位，场里的一把手级别应该是县团级，可县里的一些科级干部还都不愿意来，认为这里的“老资格”、“兵油子”太多了，不好搞。
新调来的党委书记叫温美兰，全南县本地人，原来是全南县委里管农业一个科长。温书记的名字听起来像个女人名，他和老婆一共生了七个女儿，到第八个总算是生了个儿子，可他还想生，说是一个儿子不保险。大家暗地里说：“真不该让他当党委书记，应该当妇女主任去管计划生育”。
新的党委书记一来就抓“农业学大寨”，搞农田基本建设。他先在太和林场做试点。动员林场的全部劳动力和总场的各科室人员大会战，把小梯田拼合成大田，把山坡改变为良田，增加水田面积，想实现粮食自给。他的出发点是好的，可不久后一场大雨，山体滑坡，淹没了一大片，只好全部重来，真是劳民伤财。
一天，场里的人纷纷议论说江西省革命委员会主任程世清要来我们八一垦殖场视察，场领导都在捉摸程世清的来意。但不管怎样，都要做好充分的准备,好像面临一场大考。武装部召集骨干民兵开会，首先当然是要把那些“危险份子”统统监管起来，以防出现意想不到的“问题”。边上的陂头公社也在忙着做迎接的准备。
有关新的江西省最高长官程世清的传闻大家听到过不少。他在红军时期是鄂豫皖苏区的红小鬼，后在东北15军团任装甲兵政治部主任，属林彪的麾下。1967年8月江西抚州发生大规模武斗，中央定性为“武装叛乱”，程世清奉命26军76师和坦克团进入江西省抚州市平息了江西省抚州地区的动乱，收缴了五万多枪枝，支持了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得到了伟大领袖的表扬。
1968年程世清以“阶级斗争”开路，在全省大力开展“三查”运动，（查“走资派”的幕后活动、查特务、叛徒，查没有改造好的“地富反坏右”份子的破坏活动）。他积极贯彻“群众专政”路线，掀起对敌斗争新高潮。在江西实行“群众办案、群众定性、群众判刑”甚至把抡毙人的权力下放到大队一级，搞起了“民办抡毙”。一时江西出现了滥杀滥捕的红色恐怖局面。凡被“深挖细找”出来的“阶级敌人”无不惨遭毒刑，誣陷逼供，屈打成招，捆绑、吊打、跪瓦片、喷气式、电触等各种刑罚无所不及。在江西“三查”运动和随后开展的“一打三反”运动中共揪斗出90多万人，制造冤假错案4102起，被打成“反革命”的有17万人，其中被打死、逼死2万多人。
1969年，江西省革命委员会成立。程世清取代了方志纯、白栋材担任了江西省革命委员会主任、中共江西省委书记。上任后他雷厉风行，说干就干，容不得拖拖拉拉，敷衍了事。当干部的对他都很畏惧，因为他说罢谁的官，撤谁的职，绝不手软。程世清脸上有麻点，大家背后都叫他程大麻子。当时江西的工业相当落后，程世清到江西上任后立马就办起了“江西省拖拉机厂”、“江西省柴油机厂”、“江西省汽车制造厂”。生产的汽车叫《井冈山牌》，号称有五大汽车制造厂，分别以井冈山的五大哨口：黄洋界、八面山、双马石、朱砂冲、桐木岭命名。自吹江西可以年生产汽车六、七万辆，可是造出来汽车都是粗制滥造经常出现故障。还命令全省所有汽车的车身上都要喷上“井冈山”的标识。
程世清还提出了江西决不做上海的殖民地，将上海轻工业产品逐出江西。自力更生，宁长社会主义的草，不长资本主义的苗。
在八一广场的对面建起了如北京人民大会堂那样宏伟的江西省“万岁馆”（后来改名为“江西省展览馆”）。改造了八一广场，在广场中央用大红石头铺设了一条红色大道，称为井冈山大道。还在南昌城外几十里的湾里又建起了一座新城，政绩斐然。
还亲自为农民规划“新村图”发放全省，统一的“新村图”为：八字头上一口塘，二边开渠靠山旁，中间一条机耕道，新村盖在山边上。
程世清外出都是坐军用吉普车。有一次，程要到一个公社去，离公社一里地只有一条水田边的小路，司机说车子进不去了。程非要司机开进去，司机不敢违抗，可最后实在不行，程世清只好和警卫员一起抬着车子走，一里路走了一个多小时。到公社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程还对司机说：“谁说车子走不了？这不过来了！”警卫员叫开了公社大门，叫醒了炊事员，又拿了几个冷馒头充饥。另外有人急忙通知公社革委会主任，主任听说程世清来了，赶紧从被窝里爬起来，衣衫都来不及穿好就匆匆忙忙去迎接这位不速之客。一见面，容不得他开口就被程训斥了一顿。意思是就这么一里多的路都修不好还当什么官。不过经这一番折腾，不到一个月汽车就可以直接开到公社的大门口了。
对这位程大人，有人说他是魔鬼、疯子；也有人说他对江西作了很大的贡献，以前没有一个领导的魄力能胜过他。
程世清带着他的警卫们来到八一垦殖场那天，场领导本想陪同他先参观、视察，然后再向首长作工作汇报。可是程一来就把领导们的安排、计划全部打乱了。可能是程主任对八一垦殖场的情况早已摸过底，已经有了解，没等场领导干部汇报，就把领导们骂得狗血淋头。他说：“什么八一垦殖场，你们配‘八一’两个字吗？你们不是垦殖场，是破坏场！我看应该把你们单位的牌子倒过来挂！”骂完，没再逗留，就坐着他的军用小吉普车走了。
程世清匆匆来了，又匆匆走了。不过就在那一天，到过陂头小吃部的人都说这天小吃部的肉包子比平时要大很多，五毛钱一碗的肉片汤里的肉也多了许多。
程世清离开后的第二天，总场大门口原来的一块《江西省国营八一垦殖场》招牌被糊上了一层白纸，上面写着《江西省国营青龙山破坏场》，而且是被倒着放的。
1971年的下半年，突如其来气氛变得特别沉闷，带有一种很神秘的“风雨欲来”的气氛，大家都三五成群的悄悄议论。从中央到地方一级一级地在下达着一个文件，而且规定从大干部传到中干部，再传到小干部，最后到平头老百姓。其实倒是不用那么神秘，文件还没有到达场里，已经是传得满天风雨了，大家都在悄悄地传递一个惊人的消息：“林彪死了”。当1971年10月30日中央正式文件到场里的前一天，武装部、保卫科立即把“地、富、反、坏、右份子”全部集中起来看管，严密监控，好像战争就要暴发了。
中央正式文件的内容是：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毛主席的接班人，中共中央委员会副主席、中共中央军事委员会第一副主席、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防部部长林彪叛党叛国，带着他的老婆叶群、儿子林立果登上三叉戟飞机从山海关机场强行起飞仓惶出逃，狼狈投敌，在茫茫黑夜中摔死在蒙古境内的温都尔罕。机上包括林彪、叶群、林立果、刘沛丰（空军司令部办公室副处长），杨振刚（林彪专车司机），邰起良（机组空勤特设师），张延奎（机组空勤机械师），李平（机组空勤主管机械师），驾驶员潘景寅（空军专机师副政委）九人全部死亡。这就是震惊中外的“九，一三”事件。
中央文件中还提到林彪有一个《571工程》纪要，这是林彪派他的儿子林立果（原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作战部副部长）到上海召集“联合舰队”的主要成员周宇驰（原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司令部办公室副主任、于新野（原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司令部办公室处长）以及八三四一部队政治部副处长李伟信制定了反革命武装政变计划《571工程》纪要。
在制定《571工程》纪要的过程中，林立果明确地说：“办法是撤掉B一52（指毛泽东），实行武装起义。分析了形势，规定实施要点、口号和策略。提出在军事上先发制人或者利用上层集会一网打尽或利用特种手段如轰炸、或“543”（导弹的代号）、车祸、暗杀、绑架、城市游击小分队，发动反革命武装政变，夺取全国政权或制造割据局面，并借助苏联力量钳制国内外各种力量。如果政变失败就计划南逃广州另立中央。
林彪还同林立果密谋杀害正在南巡的毛泽东，不惜动用飞机轰炸、喷火器、炸铁路等手段，在上海、杭州、南京炸毀毛泽东的专列。
“九，一三”事件在全国乃至全世界都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在我们的小山沟里也极为震动。这个曾经呼风唤雨的人物到底是怎么死的？这是大家议论的焦点。公开的消息说是周恩来得到林彪出逃的事情后，向毛主席请示是不是要用导弹击落飞机。而毛主席的回答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但是人们还是疑惑这么先进的三叉戟飞机哪能说摔就摔？还有的说林彪已经是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亿万人之上了，为什么还要逃跑？有的说是因为毛主席的身体非常健康，林彪是等不及接位了。
林彪死后，他的余党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长兼军政大学校长黄永胜、中国人民解放军副总参谋长兼空军司令员吴法宪、中国人民解放军副总参谋长，海军第一政委，党委第一书记李作鹏、中国人民解放军副总参谋长，总后勤部长邱会作、南京军区空军政委江腾蛟都受到了审判。
当然也有不少人说，林彪这个人本就是一个奸臣，我父亲也曾跟我说过林彪说起话来有气无力、阴阳怪气，长得一付奸相。他把毛泽东捧得跟神一般，什么“四个伟大”啊，“一句顶一万句”啊，“万寿无疆”啊，极力推崇个人崇拜，进而抬高自己，说明他是有野心的。
林彪事件发生以后，关于林彪和林立果的很多秘闻都揭露出来：在毛家湾林彪住处挂着有林对孔子崇尚的条幅：“克已复礼”、“天马行空”、“悠悠万事，唯此为大”、“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由此证明林彪是尊孺的。因此，毛主席认为：“林彪同国民党一样，都是“尊孔反法”的，法家在历史上是前进的，儒家是开倒车的”。还说：“秦始皇是中国封建社会第一个有名的皇帝，我也是秦始皇，林彪骂我是秦始皇。中国历来分二派，一派讲秦始皇好，一派讲秦始皇坏。我赞成秦始皇，不赞成孔夫子”。
还有叶群为林立果选妃的事，叶群布置了为林立果“选美”任务以后，林家及亲朋好友在全国投入了大量的人力、财力之后，经过广泛的撒网，层层筛选，毛家湾便不断地收到了各种女青年的照片。给林立果选对象，首要条件是相貌，容貌过关之后还要经过严格的身体检查，有心肌炎、肾炎等慢性疾病者一律淘汰。至于本人职业或家庭出身，是次要的，但不要门当户对的高级干部的女儿。最后，目标确定为南京军区前线歌舞团舞蹈演员张宁。
林彪突然一倒，中央赶紧要补上一课：就是对林彪反革命集团的批判。一下子又牵涉到很多人，又要打倒一大批。有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长黄永胜、解放军副总参谋长兼总后勤部部长邱会作、解放军副总参谋长空军司令员吴法宪、解放军副总参谋长海军政委李作鹏。据说这几个人是林彪反党集团的四大金刚。而且，不久前到场里来视察，令场里领导心惊肉跳的那位江西省革命委员会主任程世清竟然也是林彪一伙的，传言说如果林彪政变成功，程世清就是国务院副总理的人选。就这样，那些显赫一时的军队将领，中国共产党夺取政权时的有功之臣，红军时期的“红小鬼”，因为林彪事件的牵涉，转眼就成了阶下之囚。
对于林彪事件，人们心里揣着各种各样的猜测，其中议论最多的是飞机是怎么掉下来的？是自己掉下来还是被导弹打下来的？因为那时候我国已经有能力用导弹击落美国的u2侦察机了，打下一架三叉戟飞机当然不在话下。然而人们也只能悄悄猜测而已，真相恐怕只有中央内部才知道了。
我对于文化大革命运动和中央内部的纷争有了新的看法，联系到历史上历朝历代的统治者打天下的过程和得天下以后的争夺，我对“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这句话有了深刻的认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