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万历十五年（三十八）论道
新万历十五年（三十八）论道
文/星河爱流云
（三十八）论道
崔景贤虽是江湖中人，但从小就跟随师傅习武，郑天浩本身文武双全，其武功自不用言说，只说文略，至少也是进士之才，所以在教授徒儿武功剑术之外，还让他研读了很多经史典籍。
当然，读书不是为了科举，而是为了明智开慧，故而多年下来，崔景贤不说学贯古今，至少知识渊博是当得的。只是平日里所遇所见都是帮中的粗豪汉子，又能与谁去谈论这些呢？今日遇到同样博学的懋修，自然是越谈越投机，兴奋之下，声音不觉大了起来。
“云修兄刚才言说，宋词大家中最喜辛稼轩，却是何故？”
“说到宋词，当然首推苏东坡，而吾独喜稼轩，只是因为其人一生最具家国情怀。他从不夸夸其谈，而是身体力行，青年时，投笔从戎，与千军之中擒获叛贼张安国，为旧主耿京报的大仇，中年之时，矢志北上欲图收复失地，晚年亦不忘当年之志，在忧愤中死去，听说临终时亦大呼‘杀贼！杀贼！’辛稼轩，真是我辈读书人的楷模，只可惜，生不逢时，蹉跎半生。”懋修想到辛弃疾一生的艰难坎坷，心中感慨丛生，情难自抑，声音不觉抬太高了。
与凌威、李柏二人喝酒的郑天浩也被吸引了过来，听到这番话之后大赞：“云修所言，深得我心，来，我们共饮一杯。”
说着就率先喝了一杯，然后大声吟诵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炙麾下，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点秋兵。”
情绪激动的懋修，紧接着道：“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痛快！痛快！”
郑天浩听得豪情大发，只觉得这是自己近几年来最为畅快的时候了。
懋修心中也是激动万分，这才是自己想象中的江湖豪杰，脑中灵光一闪，一首诗脱口而出：“十年磨一剑，
霜寒未曾试。
今日把君问，
可有不平事？”
郑天浩闻之，只觉得这首诗竟是道出了自己的心声。想当年，自己弃文从武，恰是遭逢不平，这才毅然破家而出，后幸遇恩师，才习得剑术，报得大仇。想到动情之处，竟有热泪涌出，让崔景贤讶异不已。自己记忆中的师傅或豪迈，或儒雅，或消沉，或愤怒，却从无这般伤情过，想要宽慰，却不知从何说起。
郑天浩心情激荡，竟没发觉此时自己已经有些失态，怔怔的问道：“此诗可有名字？”
“剑客！”懋修回答道。
“当日听二哥讲了您的事迹之后，便心有所动，今日得见尊颜，感您高义，才灵光一闪，遂成此诗。不妥之处，还请郑大当家指教。”
“贤侄大才，此诗虽云《剑客》，但杀气内敛，清峭瘦硬，平和之中自有一股浩然之气！”回过神来的郑天浩，不觉恢复了儒侠风范，所言字字珠玑，尽是恰如其分。
懋修心悦诚服，嘴里谦虚的说：“大当家谬赞了，云修所作，只要能写出大当家十分之一的风范，就足堪欣慰了。”
郑天浩见懋修如此有才却谦虚有礼，言语之间对自己也尊敬有加，毫无青年才子惯有的傲气娇气，心中好感更深，只是心中有一惑不解，不吐不快，便温言对懋修说：“云修，我观你言谈举止，乃世家大族出身，将来必须要走宦途的，不知对我等江湖之人是如何看待的？”
众人听到郑天浩如此问懋修，皆是一怔，知道这是老爷子在考较他。凌威、李柏不由得为懋修捏了一把汗，可是又不能替他做答。崔景贤也放下了酒杯，直视着懋修。
而懋修虽然意外，却不如李柏、凌威想得那般慌张。进入这泰山阁时，他就想到以郑老爷子那般出身经历，必然能轻易识破自身出自官宦人家，只是没有想到，他会在酒浓言欢之时，突然提出这样的问题，所以这也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了。
懋修看着一脸平静的郑天浩，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回答，必然决定了对方对自己三人的态度，可他并不想曲意讨好对方，因为这不仅是委屈了自己，更是侮辱了对方的智慧。
“当我知道凌二哥是威武堂的堂主的时候，不是鄙视，不是畏惧，更不是某种特殊的优越感，而是兴奋，因为我从小对二哥所处的世界充满了向往之情，江湖在我眼中是神秘的，我想接近它，了解它，可是我的出身决定了它天然排斥我的探问，我无门而入，只能把这种向往深藏心底，以为此生无缘得见真正的江湖了。但上天待我不薄，让我结识了二哥，而二哥无疑可以成为我的领路人。当然，我们最初的相识相交，绝不是出于这个目的，只是因为性情相投的缘故罢了。”
懋修说到这儿顿了顿，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又带着一丝怅然的口吻继续说道：“我曾从一本书中看到这样一句话，‘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很受震动。在我想象中的江湖侠士，他们急公好义，重情轻财，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为公理可以赴汤蹈火。自从与二哥结识之后，目睹了他为文浩先生不惜暴力抗法，可能亡命天涯也在所不惜，这让我为有这样的兄长而庆幸，也为自己能参与其中而自豪。”
“而后到了襄阳，见到了威武堂中的兄弟，了解了他们的日常，我知道了，江湖中人，不光有好勇斗狠之徒，行侠仗义之士，也有平凡弱小之人，其实，他们同样也是我大明的百姓，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行，靠自己的诚实劳动，养家糊口，而这些人，才是江湖中人的主体。至于如大当家这样的非凡之人，在这江湖之中该是凤毛麟角吧！所以大当家问我对江湖中人的看法，这就是我的回答。”
此时房间里一片静寂，只有懋修清朗的声音悄然回荡。凌威满脸激动，眼睛通红的望着懋修，李柏轻轻品着茶水，眼中满是赞赏，崔景贤紧紧握着手中的酒杯，青筋暴露，眼中精光闪闪，显示心情激荡到了极点，而郑天浩此时却抬头望着房顶，嘴里轻轻念着“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而眼角有泪珠滑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