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形婚(14)
对于青雪怀上周军的孩子的事,一家人商讨了大半夜,妈妈觉得她和周军还有复合的希望,还有打胎对身体的伤害以及道德层面的顾忌,所以她不希望青雪堕胎。爸爸说如果青雪把孩子生下来,而且离了婚,他们会为她分担一切。如果她想打掉,他也不反对。青雪说她已经决定了,明天或者后天就去做人流。
妈妈说:“过几天我不忙了再去。”
青雪说:“我自己去。”
妈妈说:“自己去谁照顾你?”
“我自己去!”青雪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
躺在床上,青雪手摸在小腹上,静静地感受着身体的异样,然而并没有什么不同,她开始怀疑起自己怀孕的真实性,但一想到医生那句“已经两个月了”心就沉下去。她打定主意明天去医院,她不想再和周军有任何瓜葛,所以狠下心把孩子做掉。
最近天气总是很好,阳光底下的事物被照的发白发亮,真真切切,和太阳照耀不到的阴影之间形成了分明的界限。
在向医院去的路上,青雪就有一种预感,她可能做不到。她任凭汽车把她带向目的地,任凭双腿把她带向门诊大楼,她甚至还挂了号。坐在椅子上等待,等待叫她名字那一刻自己迸发出势不可挡的母性力量,她期待身体里传来遥远的呼唤,那她将带着这种原始的本性断然离开。但听到她的名字的时候,内心却毫无波澜,她有些失落,她并没有与自己身体里的萌芽产生感情。室内医生有条不紊的做着准备工作,医生指导她躺下,她瞥见用于手术的长长的金属钳盖在白布下面,放在一个盘子里。医生给她打上麻醉,她内心此刻出现了一种报复的快感,不是报复周军,而是报复命运。残忍不是命运的专利权,她也可以残忍,或许这就是掌控命运之道。爸,妈,小草,周军在她脑海里依次出现,她意识逐渐模糊,最后,那天在花坛旁边摔倒的小女孩的脸出现在她眼前,那张脸满眼泪花对她笑着,她突然睁开眼,大声说:“等等,我不做了。”医生像是没听见似的,戴上了橡胶手套。她再次用尽全力地喊:“医生,我不做了。”医生听到了她的声音,凑过来细听,看到她嘴巴动了动,昏睡过去。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安置在一个病房里。病房里有一位中年妇女,她活动不便,丈夫在一旁殷勤地照顾着。青雪的床是临时推进来的,占在房间里唯一宽敞的一块地方,像一个不速之客。
她摸了摸腹部,感觉不到疼痛。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想到一个小孩子的脸,是本能吗?是未来的孩子吗?唉,一颗倔强的种子,她有些难过,从床上坐了起来。
护士进来看到她坐在床上,说:“你醒啦?跟我来吧!”
护士走的很快,青雪不敢走太快。护士在前面说:“快点,没事儿!”
护士把她领到医生的诊室,医生看了看她,又从一堆纸里找出她的病历,说:“我希望你考虑清楚了再来,都打了麻醉了又不同意了。”
青雪说:“手术完成了吗?”
医生说:“没有,你不停的反抗,最后滚到了地上,难道你不知道吗?”
青雪说:“我以为我睡着了。”
医生说:“我也以为你睡着了。”
医生交代了很多,她刚离开医院就忘掉了。回到家后,她并没有和家里人细谈,爸妈以为她已经把孩子拿掉了。过了些日子,她的肚子有些凸起,才被妈妈发现,他们忽然变得惊慌失措起来。父母偷偷商量着青雪的未来,孩子的未来,需要人手照顾孩子,经济负担。总之,当看似遥远的事情忽然来到面前的时候,人们才会发现一切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轻松美好。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这天午后,妈妈把电风扇找出来,在客厅里试了试。青雪正在客厅看电视,妈妈用很随意的口气说:“要不给周军一个机会,他好好待你,你们就好好过日子,把孩子养大,日子就是这么过的,谁家又是一帆风顺呢?”
“你是要赶我走吗?”
“你说的是什么话?我哪里说赶你了?离婚的时候好不容易去了法院,你又不肯说话了。有了孩子,你先说不要,又不声不响地留下了。现在出了怀了,肯定要生下来,既然生下来,他要是真心改过的话,你和孩子有一个完整的家不好过单亲母亲吗?”妈妈一口气说完,像是憋了好久的话。
“嗯,是我不对,都是我的错,我走行了吧?”青雪从沙发上捡起一件薄外套穿上,摔门而出。妈妈出来,追赶不及,青雪不知去向了。
青雪出来以后,她想打车,却没带钱。她迅速离开小区,走在路上开始思考应该去哪。她才发现她一个朋友都没有,她不敢见小草,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肚子里的孩子。她太了解她了,如果告诉了她,任何解释她都听不进去的。顺着路旁的梧桐树走了很久,却不知该向哪里。
真理路和永恒路的十字路口车水马龙,路口的东北角有一个小公园,名叫心湖公园。
天色越来越晚,青雪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呆坐。一对青年男女抱着熟睡的孩子从她面前走过,有说有笑。还有更多的老年人在这里活动,他们有的在一起说话,有的独自蹒跚沉默不语,都不曾看她一眼,仿佛彼此不在同一个世界。
夜深了,四周升起了静谧,风穿过树丛带来了一丝寒意。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肚皮凉凉的,她合了合外套,起身离开。
街头的霓虹灯变幻着色彩,对着马路上的车来车往既热情又冷漠地舞动着。宾馆的门口灯火通明,红色的滚动条永远在打折,青雪在外面驻足观望了一下离开了。她走进一家二十四小时快餐厅,进去后她说:“我能在这里坐一会儿吗?”她不得不展示自己的怀孕的身体。服务员有点不知所措,但还是让她坐下来了。然后服务员回到吧台,和其他同事窃窃私语起来。过了一会儿,一个服务员过来说:“你没事吧?”青雪摇摇头。她又说:“不好意思,我们要关门了。”青雪笑了笑,说:“对不起!我马上走。”
等到午夜过后,城市陷入沉睡,街道上冷清起来,偶尔有机车族呼啸而过。她坐在一家银行门前的台阶上休息,自动柜员机的灯亮着,带给她一点安全感。想起自己从小到大都是乖乖女,没想到在二十五岁的时候做了十五岁没做过的事,离家出走。她把头埋在臂弯里差点睡着,听见有人说话,她抬起头来,有几个年轻男女嬉闹着穿过马路。其中一个女孩不停回头看,她目送他们直到认定他们不会回来。
不知什么时候,她忽然醒来,抬头发现面前站着一个人,她腿上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掉了一样,想跳起来却动也没动。
那女孩看着她一笑,翻身坐在她右边的同层台阶上,她说:“你不觉得坐在这里很危险吗?”她头发全部梳到右边,露出左边赤裸裸的耳朵,以及耳朵下纹的一串小星星。“你不记得我了吗?”她扭过脸来,可以看见右边的发梢染着绿色。
青雪说:“记得,春花。”说完她笑了。
“哎呀,这个名字我已经不用了,你可以叫我克里斯,或者花花也行。”
“哦!花花。”
“你在这里干嘛?钱丢了?”她看了看身后的银行。
青雪摇摇头。花花向后一靠,看着黑洞洞的天空,说:“你打算在这坐一夜?”青雪点点头。她继续看着天说:“我丢下了我的朋友们,就是为了提醒你,这里很危险。如果我的提醒是徒劳的,那我损失掉的友谊你得补偿我。”
“补偿?补偿什么?”
“友情啊!”
“怎么补偿?”
她看着身后的银行说:“你知不知道,自助取款机晚上经常发生抢劫的事件,所以,这儿虽然亮,但不安全。”她全然不顾青雪的问题。
“我又没钱。”
花花侧过脸,歪过头来看青雪的脸,说:“你以为你没钱歹徒就会放过你了吗?”说完拉着青雪的手站起来,说:“跟我走吧,今晚我收留你了。”
青雪站起来,有些踌躇,说:“去哪儿?”
“我家!还能去哪?”
“这不好吧?”
“放心吧,我自己的家,就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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