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 逅 （黎民外史•八七）

邂  逅

（黎民外史•八七）

【不知何年何月、何时何地，在浓重如铁幕的大雾中，有两个人相遇在赶路途中，于是，有了有声或无声的对话。你仔细听，他们正说着话呢。】

你：我知道这里会有人，可怎么是你而不是别人呢？起雾那会儿，我就在心里说，如果遇到路人，不管他是谁，非和他聊聊不可。我走了太长时间了，尽管我喜欢独处、喜欢静思默想，但还是忍受不了这寂寥的空旷，特别是又起了大雾。

我：我原以为这一路不会有人迹了，因为我现在不想见人，尤其是男人。我需要安静地回想一下我的生活，到底为什么搞成了现在这种样子。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一走出家门，第一个遇到的会是你。可是，你咋会路过这儿呢？

你：你看，这云遮雾障里，看不到人很正常。可咋会能没人呢，这么大一个世界！我一直觉得前面肯定会有人，因为世界这么美好，它的魅力应该能够让人流连忘返吧。——啊，你说什么并不美好？是的，我原来也总是这样看世界的，后来才发现那是一种错觉。因为人们只是根据自己的处境来看世界，坏心情让人只看到残缺和丑恶，看不到善良和美好。从自然的角度说，一切都是造物的运化，它按照自然的意思构建起事物的框架，规划出运作的规律。这样来说，世界应该是和谐而美好的。

我：可是，我们为什么还是觉得它不美好呢？

你：因为我们人类有很多超出自然允许的欲望，总是在和自然对抗，企图控制和改变自然。结果人类的欲望之争，造成了矛盾和冲突，不但在人与自然之间，更在人与人之间，于是就形成了动荡不已的社会，美与丑开始出现，种族间的战争、种族内部的摩擦和人们之间的纠葛，让我们觉得世界竟然是这种无休无止的博弈，那种厌恶感油然而生。其实，这都是我们内心里面权衡的结果。过度放大丑陋那面的后果，就是我们让丑恶的一面遮住了美好的一面。更重要的是，我们看到丑陋一面之后，没有下功夫调试生活，放弃了自己的努力，造成了我们内心的伤痛。特别是我们人类有一种难以克服的惰性，留恋美好却不善于改变生活，最后只在哀怨声里消磨日子，让我们的精神率先衰老，然后伴随着身体的衰老而在这世上垂死挣扎。我现在就是为了克服自身的惰性而做了行者，走上求索之路，去寻找或者是创建新的生活。

我：你懂的真多！

你：不是我懂的多，而是生活迫使我做出努力，是行动和思考改变了我。你看，你现在不是也走出来了吗？说明你还是有勇气的。不管你遭遇了什么、伤到了什么，只要向往美好，努力去改变和创造，就一定能够有美好的生活在前面等着你。在这个过程中，你也会形成自己的认知，成就一个圆润自适的自己。

我：是啊，我从那个岔道上走过来时，没防这儿的路这么宽，就是有雾大概也不会走错吧。可是，据说前面几十里之后，还有好多岔路口，该往哪儿走呢？我正纳闷，万一再走错了呢。

你：走着说着吧，几十里之后，谁知道呢。我从啥时候开始上路的，连我自己都忘记了，就这么忽明忽暗地在路上走，走啊走。不知道何时何地开始，不知道何年何月到头，真有那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感觉。我也累了，正打算休息会儿再走，正好就遇见了你！

我：休息？你可不敢！我听说在路上是睡不得觉的，一旦沉沉睡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我一直没敢休息，不只是怕睡不醒，还觉得后面有人在追赶。当然，我不回头。老人们告诉过我，长途跋涉时千万别回头，一回头就后悔了；要一直往前，朝着有阳光的方向走。可是，你看这雾！在遇见你之前，我一直觉得后面人声噪杂，好像有一支队伍赶过来。可是就没见他们的人影儿，莫非是阴曹地府的队伍？！我这心就一直跳个不停，咚咚咚，像催人送命的军鼓，又像是午时三刻的问斩鼓。我临出门时，手里就拿了一面镜子，本来是梳妆打扮用的。因为不能回头，我就用它来照后面，以防万一，好有个准备。你看，我一直在赶路，就没顾上打扮自己，真有些蓬头垢面，见不得人呐。

你：相由心生，只要你心情好，就觉得自己是美的。——唉，看你紧张的，你从哪儿来？怎么也是一个人？

我：这有啥奇怪的，你不也一个人嘛。噢，走路时间长了，我也忘记从哪儿过来的；好像挺近，感觉好远。我仿佛记得刚上路时有个伴儿，他还跟着我走了一程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不告而辞了！自从和这人分手后，我就觉得不对劲儿，身上似乎少了两根肋骨！不过，这跟亚当夏娃不一样。这回上帝好像是做成了龙凤胎的儿女。我牵挂着他们，可惜他们却跟我不一个姓儿！现在我才明白，这人原来是个骗子，是来索我命的鬼。我的命真苦啊！

你：我觉得你病病歪歪的，还以为你是走累了，原来是这样啊！苦命的人！后来呢，后来就没遇见人了？

我：遇见倒是遇见过，可我觉得人的前心和后心不一样，也许是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所以，我只把他们看作陌路人，并不敢搭话哩。不过，听你的话音，你这人倒有些和善。

【这时，风吹雾动，天上透进来不知是太阳还是月亮的几缕光线。他们相视而笑。可不一会儿，雾幕就又拉起。他们继续向前走着，不敢怠慢。】

你：我看见你了！你虽然身体瘦削、满面倦容，但清秀可人，有那种天然去雕饰的美好！你该不会是病西施还阳吧？

我：说什么呢，我才不是什么争来抢去、推来搡去的玩意儿！我只是我自己，顶天立地的人。不管天荒地老，不管人知与不知，我就在这儿。古代什么几大美人儿，都是苦命的货色，有的还被视为祸国殃民的祸水，有什么好！我看都是那些臭男人们作孽，还有那些写文章造贱女人的又酸又臭的人！

你：话说重了吧！那都是时代使然。你看现在，哪儿有男人敢不服服帖帖的，要不立马让他睡地板、住小屋，不陪你回家看爹妈，不让你去和朋友们聚会喝酒，看你龟孙乖不乖！

我：也不尽然吧。你难道不知道家暴这回事儿？那大块儿小块儿屏幕上头，不是整天在说家庭暴力嘛。其实热暴力还好，一拍两散，利利亮亮、瓜青水白。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再说了，老娘也不是吃素的，有的是挣钱养家的本事！最可怕的是冷暴力！他妈妈的（对不起，受阿Q的影响了吧），一天到晚就那张死脸，哭丧啊。有些男人就是犯贱、没骨气，见家里人像大爷，总想占据道德高地，习惯自以为是，他以为这家是宾馆呢。可一见外人，就像见到亲爹亲妈一样，或者是见到了可心的女人，极尽表现之能事儿，就是再冷的屁股，也要把热脸贴上去！这种人，你说贱不贱？

你：你也不能光说男人的不是吧，您没听说过总看过大小屏上的报道吧。为了一张文凭，为了一级晋升，为了一点荣誉，甚至为了她那狗男人老公，大姑娘小媳妇，都会自觉不自觉的以身相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至于以露为美、招摇色相者，反称之为明星，那些涉嫌色情的洗脚坊、按摩店，更不在话下。

我：你不是说时代使然吗？这个鲜廉寡耻的世风！那些狗男女都是一样货色，一丘之貉！要是没有这些狗男女，你说世界该多安生、多美好！

你：嗨嗨，我可听说，京城那位瘦骨嶙峋、白发苍苍的老哲学家说过，“这是一个道德沦丧的世纪”呢！唉，好在我赶路要紧，自顾不暇呢。不过，还是让我想起浓眉重须、烟不离手，同样瘦骨嶙峋的老者的几句诗：“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徬徨”，“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冬夏与春秋”。一个人战斗，多孤单啊，还是干自己喜欢干又能干的事儿吧。真是感慨万千，万千感慨呀！我是个旅人，只能以路为伴儿了。现在遇到你，还能说上话，已经知足了。哈哈哈……

我：听你那口气，你该不会是个文人吧？

你：你高抬我了！我哪敢是文人，文人是与“骚客”连襟的，我充其量是个读书人罢了。可别把我抬举成文人，我只不过读过几天书而已。你看他们，和社会上那些官场、商场一样，是一个又一个圈子，别说你不想进，人家让你进吗，你进得去吗？似乎周围都是连片的围城，你没有关系、没有色相，不是白富美，谁理你！

我：哎呀，我就是个过日子的，不得已出来赶路，怕只怕见到文人。还好，您只是个读书人。您知道，夸夸其谈的文人跟谈恋爱时的男人一样，那个生动形象，那个眉飞色舞，那个温暖贴心，那个甜言蜜语，愣是能把一个女汉子的心化了。可是那个男人（噢，不好意思，您也应该归到男人里吧），那个男人一旦得手，拿了红本本，立马拍拍膝盖上的灰尘，从跪姿变为站姿，由绵羊变成公牛，企图把自己变成一座山，把你装进去、压下面，让你永世不得翻身，好一生一世任其宰割！他妈妈的（又来了！），还是走路好，不都在说，锻炼身体最好的方式就是健走吗。可是，人们忘了，赶路还是摆脱冷热暴力的办法。老子打不赢你，走还不行吗？多亏咱们枪支管的严，要不哪敢明目张胆走开呢！

你：现在读书人多，读书的不多；文人多，写文章的不多；转发贴子的多，认真看贴的不多；谈情说爱的多，纯情的不多。社会上有人就说，不是考证，谁看书；不是写心得，谁动笔；不是你有用，谁理你；不是你有钱或有权，谁对你笑逐颜开；不是你有点色相或是白富美，谁多看你一眼。见女人口必称美女，哪儿那么多美女？你们以为女人都这么浅薄，糊弄鬼啊。功利为先，一切向钱，有用抱怀，无用推隘，这是多么可怕的人情沙漠呀！

我：啊，你也有这样的感觉！是啊，咱们这儿奇了怪了，最流行的词汇，往往是最没价值、最没内涵的词汇；越是叫得响的东西，越是匮乏的东西；越是提倡的作为，越是应者寥寥。唉！

【他们“我”看看你，“你”看看我，像受到电流冲击一样，两颗心竟鬼使神差地贴在了一起，合力抗拒着被击倒的可能。】

你：你看，你这么一说，也像个文人了啊！话说回来，你走这么远的路，为啥不开车呢？

我：开车？我驾照记分期刚过不到俩月，十二分就没了，只得让我那小红马趴窝儿。一次是我停车礼让行人，后面一辆四驱越野司机正看手机，没来得及停下来，我的小车被推了近两米远，险些撞上过路那奶孙俩。一次是车借给朋友，给我带回来俩罚单：闯红灯一个，高速超速一个。我有一次不慎说出了口，我那朋友说：唉，哥们儿，不就借你个破车嘛，至于这么赖我（我靠，破车？当初花了大几十万呢，那也叫破车？）；不借就不借嘛，老娘我明天就去提车哩。说着，眼一白，脚一扭，走了。你说这车借的。车开不了就够我难受了，又被误解，朋友也没得当！唉，好人难当，人善人欺呀！

你：呵呵，都有这“有趣”的经历啊。我车被借，回来发现不对劲，爬车下一看，发动机护板翘起，两个紧固螺丝早就不翼而飞了。我电话问朋友，你开车去哪儿了？他说，石料厂我舅那里呀。我和我老舅说话时，表弟开出去了一趟。咋了？我说护板翘了。他说，我开回去时没觉得呀，算了，我打钱给你！嘀的一声，微信里过来五百块钱。看着这笔转账，我没收，心里堵得像冠心病犯了一样！后来这朋友就不找我玩了。你知道吗，过去他可是三天两头来我这儿，不是来借车，就是来蹭饭的。

——你知道社会上叫我们这种人啥子吗？

我：不知道。叫啥？

你：骂人话，傻逼！

我：呸，说这种话的人才“傻逼”呢，是他们，不是我们；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们那儿叫鳖吃鳖喝鳖不谢，什么玩意儿啊，他们。

你：你激动个啥，我早见怪不怪了。

我：你是老江湖了，我哪儿行。

你：一言难尽啊！

我：怎么说？

你：什么叫初生牛犊不怕虎，那叫愣头青，就像山顶上的石头，浑身棱角、锋利无比，遇到什么割什么。可是你再看看涨水后河滩上的那些石头，一个个像鹅蛋，光溜溜的，一个棱角也没有了，所以人们称之为“鹅卵石”。你知道它们从山顶一路下来，棱角越来越少，勇气越来越小，速度越来越慢。可是，它们变得漂亮了，不少人还喜欢收藏它们，甚至雕刻成工艺品装潢门面。人啊，也是这样，老了是个宝啊。可惜，人老了还要吃喝花销、看病用药、要人伺候。在这个人人都忙、挣的永远不够花的时候，自顾尚且不暇，顾老多有不甘甚或怨言，更狠的是扔进养老院完事儿，无非多花几个钱吗。钱算啥，只要钱能搞定的，都不是事儿。对呀，这儿还有老人的话呢，“钱是龟孙，花了再拚”。你说老人家，说这话干嘛，讽刺不？

【太阳偏西了，大雾仍未消散。它只是偶尔冲开雾幕，露一下笑脸。“我”看看你，“你”有一些冷峻，但感觉到你心里有一团火。不知不觉间，“我”心里长出了一双手，“你”心里也长出了一双手，两颗心就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恍惚间，他们俩的距离消失了，似有一团火在周遭燃烧，驱赶着这遮天蔽日的雾霭。】

我：咦，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干嘛的，经历过什么呢？

你：哈哈，世上男女，虽然生活经历各不相同，但除开身份、工作、穷富，人们的心路历程却是大同小异的，说与不说，关系不大，能有共同语言就是缘分。

我：我明白了，你像个思想家。不过，我对你的生活经历还是挺有兴趣的，你说说看！

你：我不想回忆过去，更不愿诉说过去，因为一到这个当口，我就想到了一副下世光景、絮絮叨叨的祥林嫂，所以我对自己的过往总是三缄其口。

我：呵呵，你又不是个女人，但说无妨。

你：你真是打破沙锅问到底！不过先不急，前边还有一段路程，要不了多久就是岔路口了。你如果决定和我一起走大路，我就慢慢告诉你；如果你执意要走岔路口，我就爱莫能助，当然也不能告诉了。所以，问题是你能和我同路吗？

我：我不是和你走了这多远吗，难道要一直走下去——你不觉得自己也太贪婪了吗？

你：贪婪？也许吧。但愿我能够带着这种“贪婪”一直走到美丽新世界吧！

我：哈哈哈……走吧，我怎么会去走岔路呢；只要大路不断，就陪你一起走大路吧！

2019.1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