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以痛吻我,偏要报之以歌
一
有时会被问到一个问题:为什么你总是这么乐观?
事实上,乐观是一个挺丧的词,尤其你总是乐观,说明你总是处在人生的逆境里。
又或者,还可以有另外一种情况,在一帆风顺的人生里保持乐观。但那就不是乐观,那一般被称之为得瑟。
记得我大三的时候,有一阵,我整个人都是焉的。
那时我刚过了愤青的阶段,进入了愤青的第二形态,悲伤的青年。
由于读了不少地下小说,我认定世界是黑暗的,天空是灰色的。不自觉就要发出一些早死早超生的感慨。
也就是在那时,我的烟瘾越来越大,白天黑夜,吞云吐雾个不停,偶尔振臂疾呼,基本和鲁迅一个姿态。
有一天,我抽着烟,胸口突然传来刺痛。
起初一瞬而过,我也没太在意,后来愈演愈烈,呼吸道都有了痛感,我放心不下,上网查科普。上面说的肺癌初期症状,我一个不落的全有了。
我踌躇着,给我爸打去电话,打算商量一下,把给我准备的老婆本取出来。
治肺癌要多少钱,我还没开口问,我爸就告诉我,他被人骗了巨款,家里现在很困难。
挂断电话,我摸摸索索,重新点起了一根烟。
那一刻,我泪流满面。
我没有老婆了。
真实情况还要更糟,往后的生活费,估计也得自己想办法。再加上,那时我的学业一塌糊涂,挂科无数,濒临劝退。我拍了拍脑袋,这才发现,一不留神之间,自己的人生走到了悬崖边缘。
绝望来临之前,它从不预告。
我抓着头发,苦思冥想了一整天,提心吊胆肺癌与否,又忧心忡忡退学后该怎么办。不多时,我得出结论,现在的我,有两条路可以走:
一,从闽江边上跳下去;
二,花样跳水,从闽江边上跳下去。
我确实去了一趟闽江。
一个叫做孙英镑的朋友也跟着来了。
他骑着一辆电瓶车,一时间没找到我,急的满大桥的喊:看见有谁掉江里了吗?那可是我朋友啊——
后来他找到了我,和我一起站在桥边。
孙英镑叹了口气,问我:不死行不行?
我说:孙先生有何高见?
孙英镑说:去医院看看,该治就治。没钱,大不了我借你。还有你的挂科,老子科目一挂了三次,怎么没见教练把我撞死?
我说:挂了几次?
孙英镑说:三次呀?
我说:哈哈哈哈傻了吧,我一次过的。
在悲惨的时间里,得知朋友过得比自己更惨。无疑是一针饱满的安慰剂。
事实上,孙英镑说得没错,我也谈不上真的无路可走。只是,措手不及的被绝望推了那么一下,换谁都会感觉身后有一个悬崖。
孙英镑就是在这个时候,伸手出拉了我一把。
他告诉我,他过得也不好。搞砸了省赛的项目,导师很生气,保研彻底没戏,前途未卜之下,追了三年的姑娘爱上了别人……他说着说着,突然冷不丁的,笑了一下。
我说:那个,你也别太开心了……
他摇了摇头,说:笑过了,就没那么可怕了。
那天我和他聊了很久,他成功的开导了我,虽然直到最后,我想起自己那些倒霉的事情,还是笑不出来。但起码,从那天起,我有了去面对的勇气。我们找了一个“风太大,改日再跳”的台阶,坐上他的电瓶车回去了。
事后,我去了趟医院,并不是我所担心的肺癌,只是一点炎症,开了些药,几天后就好了。
而那些让我认定人生无望的事情,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我顶了过去。学业,从头学起,死皮赖脸的泡在学霸宿舍里;缺钱,接了许多兼职,乃至给杂志投稿,换了许多稿费。
苦苦支撑的日子,如今复述起来,无非是一个自然段的事情。可只有处在当日里,才知道,每一天都有多么的难熬。
那些灰头土脸的时候,我都会想起孙英镑的那句:
笑过了,就没那么可怕了。
可我还是笑不出来。
只不过,到今天,我也终于明白,孙英镑为什么会那么乐观。
他的笑,不是傻逼呵呵的被生活按在地上摩擦。
而是在告诉自己,你撑得过去。
二
混得不好,这件事,似乎是我的家族传统。
在我还小的时候,家父仕图不顺,被赶出官场,为了赚钱,贷款开了一个养鸡厂。原本考察过,本地肉鸡利润可观,不料一夜之间,寒潮来袭,鸡全被冻死。
当时我爸望着那些成堆的鸡尸,突然笑眯眯的跟我说:儿砸,有鸡肉可以吃了。
那时我年纪尚小,听到有鸡腿可以吃,跟着一起高兴起来。
现在想想,老头子失业下岗,创业无果,又背上了巨大的贷款,这还不够可怕吗?
可怕的。
但他知道,就算是骗自己也好,他不能倒下。
至少,在他说出,我们还有鸡肉可以吃的时候。
他明白,命运的不公,没有让他跪地求饶。
乐观,是我们还站着的证明。
三
最后,我想聊一聊命运。
我写过一本书,在这本书的许多故事里,多少都离不开命运这个母题。
悲欢离合总归它。
生离死别也归它。
假使故事里的人物是有意识的吧,他势必也不会想到,自己正活在故事里。因此只好把曲折际遇归结给命运。但这种结论,无疑是让人绝望的,因为你就算给他一把刀,他也不知道该去捅谁。
当大困境到来的时候,我没有给故事里的人太多选择,而是让他去吐槽,去自嘲。故事里总会有转折,一切伏笔都已埋好。但在那之前,就像故事外的我们一样,撑过去,才是一切。
因为乐观,是我们撑过去之前,消解恐惧的唯一武器。
而故事外的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这是一个过分严肃的世界。它安排了太多伏笔,要你让步,要你丢掉满腔热血,要你丢掉不切实际的幻想,要你丢掉可有可无的诗。
它把你推到悬崖边缘,要听听你一无所有的嚎泣,还告诉你这就是命运。
即使是这样,为什么还要乐观?
我们只是偏要死撑。
我们嬉皮笑脸,在一地鸡毛的生活里寻找残余的鸡腿。
是因为我们不想啼哭,不想就这样下跪认输。
下跪,意味着更多下跪。
我们嬉皮笑脸,是因为我们想要站着,去和这个严肃的世界对话。
去消解这个世界的严肃。
那么,Why so serious?
你知道的。
世界以痛吻我,偏要报之以歌。
少年听雨歌楼上,不唱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