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步（三）
牛正道有个习惯：来镇上办私事，他会骑自行车，可如果是办公事，他一定会骑摩托车。
今天，牛正道就是骑摩托车来的。早上8点钟，牛正道就到了秀水镇。先去镇中学趁着上课前的空儿看了儿子一眼，才来到镇政府。
到了镇政府才8点15，离上班还有一刻钟。镇政府是个带院子的两层小楼，靠街上的一层是门面，剩下的都是办公室。从外面看，整栋楼有些破旧，但里面却是刚装修的，据说还挪用了上面发下来的拆迁补偿款。不过，牛正道并不关心，因为拆迁款是给镇上拆迁户的，就算不挪用也不会给他。
把摩托车停好，牛正道找了个角落点着一支烟，又开始琢磨今天王主任把他叫来会是什么事儿，待会儿要说些什么。
“哎呦，这不是牛校长嘛，等了多久了，快上楼坐会儿。”一个个子不高的瘦老头儿笑眯眯地冲着牛正道喊到。
“王主任，您来了！”牛正道跟着王主任进了他位于二楼的办公室。
“’牛校长，麻烦你帮我去打点热水吧，在二楼拐角那。”
牛正道接过暖水瓶：“好嘞好嘞”。
这个王主任，对于牛正道来说并不陌生，每次来镇里开会都有他在。在牛正道印象中，这个王主任已经在这个位置待了六七年了。这个人似乎永远是笑眯眯的，对谁说话都很客气。后来一次闲聊，他才听别的学校校长说起，这个人能坐到今天的位置靠的就是这副永远对谁都客气的脸。
“自己对人也都很客气，为什么就混不了这么好呢？”牛正道一边打水一边在琢磨。
“今天是严副镇长让我把你叫过来商量个事，他9点钟有个小会，你稍等一会儿。”王主任接过牛正道递过来的水杯后，就坐到了自己的椅子上，开始翻报纸，不再和牛正道搭话。
办公室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牛正道被晾在了那里，好像说话也不对，不说也不对，只能没话找话：“王主任，您知道严镇长找我过来什么事吗？”
“不清楚，他也没说。”王主任的眼睛没离开报纸上的体育版。
牛正道只能继续自己发呆，盘算着怎么能跟北京的宋小宝联系上，什么时候订去北京的车票。
“王主任，严镇长让您到旁边会议室。”一个年轻人的声音终于打破了办公室尴尬的寂静，也像是把牛正道从窒息中解救出来一样。
到了会议室，发现严镇长已经坐在里面了，旁边还有一位斯文的年轻人，好像有些面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坐吧”严副镇长指了一下对面的位子：“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县文教局的周副局长。周副局长今天过来是通知一件事情。”
“周局长好”牛正道起了一下身打了个招呼，对方好像没有听到一样，没任何反应。看到这阵势，牛正道心里更加打鼓了。
“周局长，您说一下吧”严镇长笑着冲着周局长点了一下头。
“好，那我就简单说一下。我今天过来主要是通知大家一个消息。下个月，从省城的岳西大学要来几个大学生到我们县里进行支教的暑期实践活动，其中有一个要到我们秀水镇的宋家庄小学。希望我们镇里能做好安排和配合工作。特别是牛校长，你那里要做好接待工作，最重要的是这两个月一定要保证支教学生的安全。”
牛正道有点发懵。在宋家庄小学待了20多年，他还从来没听说过学生要到这里支教的，更别说是暑假了。还有，就是他自己下个月还准备去北京打工呢。这一闹岂不是去不成了。
周局长并不知道牛校长此时在想什么，看他没反应，就问了一句：“怎么了，牛校长？有什么困难吗？”
牛正道刚想说一下困难，看到周局长那副冷若冰霜的面孔，还是把话噎了回去：“好的好的，我一定做好配合。”
“那就好，我下午还有个会，就回县里了。严镇长，那就麻烦你们配合了。”这个时候，牛正道终于看到周局长的脸上出线了一丝笑容。
“周局长，你客气了，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望着周局长的大众离开了镇政府大院儿，三个人又回到了会议室。
“严镇长，这个大学生支教能不能换一个村啊？”牛正道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怎么了，有困难？”
“有点困难。暑假期间，我们村很多孩子都要去父母打工的地方住，根本不在村子里啊，这大学生来了怎么支教啊？”牛正道把顾虑说了出来，当然没提自己想去北京打工的打算。
“有困难，有困难刚才周局长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啊，现在你知道困难了？再说，你们村的孩子要去大城市找父母，其它村子里的孩子就不起吗？”看得出来，严镇长有些生气。
牛正道低着头，没有说话。
严镇长的口气又缓和下来了：“牛校长，你要明白既然周局长过来宣布了这个事情，就说明这是上级领导定了的事情，不是我们内部能调整解决的。我们能做的就是做好配合。你先回去跟孩子们打个招呼，这个暑假就不要再出去了，在家安安生生等着支教。还有，大学生来以后的吃住问题也要考虑一下。今天就这样，我还有事情要处理。”
牛正道还想再说话，被旁边的王主任偷偷拉了一下袖子，没再开口。严镇长出了会议室，就剩下了霜打了一样的牛正道和依然满脸笑容的王主任。
“知道我为什么刚才拉住你吗？我看你还蒙在骨子里，实在可怜。反正我也也是快退休的人了，不怕跟你说实话。你知道为什么周局长会亲自过来说一个大学生的事情吗？”王主任突然压低了声音：“据说要去宋家庄的这个小伙子是周局长研究生导师的侄孙子，这孩子他爹好像也是个什么领导。而且还是这小伙子自己非要去宋家庄的，要不周局长哪敢把他放在你们那地方。老兄我劝你还是回去好好准备吧。”
听完这番话，牛正道才如梦方醒。可是一连串疑问马上又来了：“为什么非要到我们那个小地方呢？难道他以前来过或者祖籍是这里的？”
“这你只能等他来了亲自问他了。”王主任满面笑容地离开了，剩下牛正道还在发呆。
骑车回村子的路上，牛正道还在想这个问题，依然想不明白，于是便将怒气转移到了王主任身上，“还他娘的说你不知道，知道的还少！”刚才涌现出的一点感激之情也荡然无存了。既然想不明白，就干脆不想了。可问题是，北京肯定是去不成了，钱也赚不到了，回家怎么和老婆说呢。
“翠芬，跟你说个事。今天上午我却镇里开会，领导说暑假要往我们学校派一个大学生支教，估计北京我是去不了了。”中午吃饭的时候，牛正道还是把今天去镇上的情况跟老婆说了。
翠芬听完没有说话，也没有哭闹。他本来是准备好迎接一场暴风雨的，这种平静反倒让他有些不适应。其实，吴翠芬并不是不生气，而是她知道生气也没用，这种事情不是牛正道这样一个小学校长能决定的。这就是她区别于大多数农村妇女的明事理之处，也是最让牛正道佩服的一点。
晚上，躺在床上，牛正道还在自言自语一样唠叨：“这小兔子崽子不知道犯了什么神经，非要点着名的来我们这，耽误了老子的好事。”
“行了行了，骂也没用，人家还不是要来？不去就不去吧，总不能为了那几千块钱丢了这个铁饭碗吧？”
一直以来，牛正道都觉得老婆总体上还是很不错，很明事理的。她的这一番话更让自己心里感到温暖，不由自主把老婆抱在了怀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