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火车
这条火车铁轨废弃很久了。杂草从中恣意伸出它充满笑意的手。手,众多的手,托住她的躯体。她静静地承受这微小的痛——她的皮肤被所有破旧的事物割破。她没有力气起身了,就这么躺着吧,闭上眼睛。
她的眼皮开始发烫,因为空中充溢的光线。可是今天是阴天呀,阴沉的云仿佛要迎面扑来。光线?为什么这么强烈……快快快,乌云呐,快压下来吧,用你的躯体把光线吸收,把我压住,堵住我口鼻,而草啊,你们请用力生长,剌穿我的肉身。
云没有回应,草没有回应。云还在死死地闷住情绪,草则依旧单调地随温顺的风而摆动,相互摩擦,以及,摩擦她的背。
“猜猜有没有火车经过呢?”她举起双臂,双手作鸟,随着风,恹恹飞行。
一次都没猜准。她对我说,我真真切切听见了,火车会来的。
年轻的他对她说,我真真切切听见了,快了。柳,你害怕吗?
年轻的女人摇头,可,现在的她,沉默了。
在二十年前,他们约好放弃生活,摒弃所有情绪走向这条年轻的铁轨。铁轨长,他们短;火车动,他们静;云凝滞,柳絮飞。
他们闭上眼睛。车轨在震动,震碎了脑中的回忆画面。脑袋持续空白着,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火车还有两百米。他紧了紧握着她的手,艰难地开口:快了。柳,你害怕吗?柳摇头。其实在她脑袋碰到车轨的那一刻,她就后悔了,只是因为她爱他,她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她握住了他的手。还有一百米。他突然放开她的手,汗湿的手心被冷空气侵入,她的心一哆嗦,最后一点的坚定崩塌,她迅速起身,迈腿时被石头绊倒,又迅速爬起来,狼狈至极。还有五十米。她回头,看见他还在原地,她哭了,她喊他,喊声被火车的声音吞没,歇斯底里,他没回应。还有二十米。她蹲下身,抱住了自己。柳絮漫天,他的生命停止了。
后来,我问她,你后悔自己最后背叛了他吗?她呆呆地摇头,沉默良久,又缓慢而沉重地点头。
他死后,她又回到了平淡的生活,一样的万千人都承受着的压力,一样的每日电视机里播放的娱乐节目,一样的为三餐奔活,一样的长了又短、短了又长的头发和指甲……终究逃不出生活,如何反抗都徒劳。她和他一起生活时也试图和他经营的生活,虽无聊重复但也快乐。年轻的时候他们都不服于生活,企图反抗,只是选择了在他人看来最极端、最无意义的方式。
时间在往前走,虽然绕着圈,却是在往前走。她跟着时间走,茫然,麻木。她还时常会在那条现已废弃的铁轨上睡上一觉,稍稍地停下追寻时间的脚步,像完成一场仪式,而后,又没入生活的浪潮,没入人群。
下雨了,她醒了,从铁轨上爬起身。今天火车又没来,还是得继续活下去啊。
时间啊2018.4 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