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恩
1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虽然我没有一张他的照片,但他的样子一直印在我的脑子里。他脸上深坑的皱纹,他笑起来露出的大门牙他剥松子时发出的奇怪声音,总之关于他的一切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有时我在反复的想我是不是已经爱上了他,我不敢回答自己,又做不到不去想。这种感觉像是钉钉子,埋着头手里的锤子一刻不停
我叫里朵。他叫图恩,一个比我大29岁的男人。
我第一次见他时,他正在劈柴。他手中的斧子翻飞,我看到一阵阵白光闪过而后木头分成一段一段,躺在地上。整个过程我始终捂着耳朵,像只胆小的兔子,本来我也不大,当时我15岁。
他把木头抱起来堆在墙角,然后从麻袋里找到一小块木头,他招呼着我过去。我蹲在他身边,“你喜欢什么动物?”
“松鼠”我脱口而出。他用刻刀雕着手上的小木块。我睁大眼睛等着奇迹发生。可是太阳快要落山时,我的期望都没能如愿。
“我们先去找吃的吧,你一定饿了。”他放下未完成的手工活,带我去下面的村子里觅食。那时我才了解‘觅食’的过程有多好玩刺激。他让我跟在他的身后,我们先来到一户人家院子的外面(我猜他能说出哪家果子甜与不甜),我看到一棵桃树从里面伸出头他叫我躲在稍远处,自己找根长竿子去压勾桃子。看着他驾轻就熟的把桃子弄到了手,我兴奋的跳了起来。他给我使个眼色,我轻手轻脚又猫起来。后面他又使用了同样方法我们又得到了苹果,梨,松子。每一样都令我胃口大开。
我们往回走的路上,他看到一只兔子,刚要伸手拔他的猎枪,我挡在他面前。“不许伤害动物。”我撅着嘴巴。手插在腰间。他把枪又背在身后。“你不吃肉吗?里朵”
“对,我从来不吃任何动物的肉。我们应该保护它们。”我坚定的说。
他看着我叹口气,“没口福了。我听村里老人提起过圣经,那里面说凡一切飞鸟走兽都可供人享用。”这是我学到的最对胃口的一句名言。
“我不看。我只看克赛亚书,那里面说,生灵不可涂炭,灵魂之火将毁灭你的祖先。”
他低下头,我以为他在思索或忏悔,走了几步,他忽然拽住我的胳膊,“快跑,暴雨要来!”
2
他的预感真准确。我们刚跑进一个石洞,身后的大雨倾斜着就砸下来。地上的草和野花被雨瞬间摧毁。我从没见过这种阵势的雨。吓的我一个劲儿的原地转圈儿,他看到我惊恐的样子反倒笑出声,我大声的冲他喊,不许笑,不许笑。他看我流出了泪,赶紧闭上嘴,递给我一个苹果,我咬了两口拿在手里吃不下去。
“来,里朵。坐过来。坐下心脏就不那么紧张了。”他拍着地,粘了一手的土。
我靠里坐下来。我的眼睛盯着外面的雨,雨像个穿着披风的魔鬼想要钻进来,它的大点子泼溅在洞口,“你们哪儿没下过这么大的雨吗?”他嘴里嚼着梨问我。
“从来没有。”我怯怯的,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
“自然中的这些并没那么可怕,它就是一阵子的事,不出二十来分钟雨就会停。”不知什么时候他剥了满手心的松子。他凑到我身边,一粒一粒的喂到我嘴里。我只管把嘴张开。胃里填饱了食物,紧张的情绪被缓解下来。
果然,雨幕拉开变成雨帘,外面逐渐清晰明朗起来。我走到洞口探出头刚要伸出手,啪嗒啪嗒,从洞口上头忽忽窜出的水珠掉在我脖子上,我刚稍作平静的身体像乍了毛回身扑向图恩。狠狠的把他扑倒在地。
他的身体真硬。全是肌肉。他迅速的把我从他身上拉开。“里朵,没事没事。”他抹去我脖子上还在往下流的雨水。“这么可爱的恶作剧,别再吓唬我的小姑娘喽。”
雨彻底停了。往回走的路全是大大小小的水坑,踩不好脚就会陷进去,我的脚被他拔出两次后,他看着我,“你还能走动吗?我背你吧!”
我跳上他的背。树叶上的水珠扑扑簌簌的掉在我的肩膀上胳膊上一直流到我的小腿肚。
“嗨,图恩。雨珠在我身上旅行呢,它们应该很快活。”
“嗯,不错。我喜欢你这个夸张性的描述,你现在是不是也很快乐。”
“那要看你能背我走多久了,最好是到星星出现。”我笑呵呵。
3
他把我安顿在厨房旁边的一间小屋子里。给我铺好被子,“上床睡吧,明天我带你去林中老屋玩。”他的大手摸摸我的头,满是老茧的手一点都不温柔。
我躺在床上根本睡不着。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把我放在这儿。他对我说,他有紧急的事情要处理。不能把我带在身边。“图恩是个有趣的人,他还会保护你。”
这是父亲临走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大人放弃自己的孩子时会不会都是这样――眼睛一眨不眨,没有亲吻,没有拥抱,没有留几行字,没有说宝贝乖乖等着我,没有说我会来接你……
我穿好衣服,从床上下来。蹑手蹑脚的开门然后悄悄的找到图恩的房间,他的屋子里亮着光,我趴在玻璃窗朝里看,幸好他背对着我。居然还有一个男人。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我又溜到门边,门半掩着。隐约的听到他们在讨论找个什么人。
“里朵,……不要让她知道自己的父亲去了哪……”那个男人的脑袋忽然侧过来,像门口瞅了一眼,他看到了我。
“我渴了,”我灵机一动。
我被图恩叫进了屋子。我坐在他们中间。
“里朵,这是布托。我的朋友。你后天要跟他走。”
布托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要去哪儿?”
“布托会给你重新找个像样的家,有父亲母亲,也许还有个可以照顾你的哥哥。”
“我必须要离开这儿吗?”
“那是,我带你走。”布托生硬的答到。
“我想知道我的父亲去哪儿了?请你们告诉我。”
“你的父亲交待过我们对任何人不能说。我们和他走的都是同一条路。”图恩平静的看着我。
“他是去杀人了吗?”
他们两个点着手里的烟,烟圈在我面前飘忽晃动着像两个游魂聚在一起又瞬间失散。
“快去睡觉吧!”图恩推着我向外走。
4
后天,说到就到。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而且我还学会了把心里话憋在心底。
我跟着布托走了一段路后,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就跑。他在我身后三下两下就扽住我。他把我夹在腋下。“放开我,放开我,我不是逃跑,我只想回去拿我落下的东西。”
他把我放下。他蹲下身子打开我的包把里面的东西撒一地。“说吧,你想回去拿什么,你的东西图恩说了全在这里。”
我的泪哗啦啦的流下来,我一眼看到图恩雕刻成形的小松鼠,翘着尾巴。我就是想要拿回它。还有撒了满地的松子,我一颗颗的捡起来,放进嘴里。
“你吃吗?布托”我回身递给他。
他的眼睛有一丝微光,好像是太阳反射进去的,不是他自身的光芒。
中途,布托像是迷了路。他去问路,没有人帮助他,都躲他远远的。我问:我们要去哪儿,他没理我。我看到一个中年妇女提着一罐子水朝我们这边走来。我拦住她“喂,我们到底去哪。”
“雾灯街17号。”他回答。
妇女听到后想了想给我一边比划一边说。我还朝她要了两碗水,布托没有喝。我全喝光
5
我们到了。不,是我到了。
布托指着一所房子对我说,就是这家。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那上面的字我不认识,进去后把这张纸给他们,他们会收留你。他又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票子塞进我的上衣口袋。
“这钱你自己藏着。”说完他站在一棵大树后,那棵树挡住了他半拉身子。
“去吧,我看到你进去了,我再走。”他点上烟,对我挥挥手。
“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吗?布托。我还能见到图恩吗?”我强忍着泪。
“我和他!都是混蛋!记住!他妈的混蛋!我们野蛮起来能把你撕的粉碎!快滚吧,小婊子!”他的吐沫星子喷我一脸。
我提上包。向大门走去。
原来,门口已经有人在等我了。一个有些上了岁数的女人,她温柔的看着我。
“你好,里朵”
“你好。夫人”
她接过我手里的包。我回过头看那棵大树,好像还有烟丝在晃动,或许是我看走眼了。
娜莎夫人,不,我的母亲给我安排进入了一所私人音乐学院。她对我说,我能看到你身上独特的气质,学习音乐对你来说将会是人生最大的幸运和幸福。她说的很陶醉。
可我一句都没听进去。
6
我攒了足够多的钱后,终于选择在一个清晨离开这个陌生温和有艺术气息的家。
本来我想给娜莎夫人留张条子想表达对她的感谢,可我除了自己的名字,图恩的名字,布托的名字之外,一无所获。
我从家门口摘了一朵黄色的小野花,放在了她的床头,她这会儿在集市上正挑选一天的蔬菜。
我锁好门。
我打定了主意。哪里没有好人,哪里盛产罪恶,我就奔向哪儿。
我寻找着盼望着等待着――某天深夜在小酒馆见到图恩,他酩酊大醉,我把他拖回家。第二天,他睁开眼看到睡在身旁的我吼“他妈的,为什么不早点叫醒我。”
外面暴雨如焰火叫人头晕目眩。回不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