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语

一

秋风缓缓的拉开故事帷幕，那是一个深秋的午后，老家房子后的柿子树早已挂满了红彤彤的小灯笼，但秋风却把树上的绿叶全都刮在地上，随着时间的流逝绿叶已黄，绿果已红，但它们彼此是孤独的。

当高温不再炙烤，当蝉儿不再鸣叫，妩媚的盛夏便渐行渐远。紧随其后，秋色在天地万物之间一点一滴地开始弥漫，秋意也一天天地浓郁起来。

进入秋天，大自然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在这种魔力的作用下，山川、河流、森林全都变换了一种气场，一种清爽、冷峻、素淡的气场。

秋天的雨，温柔、缠绵，散发出清新的气息，雨丝飘落，地表有一层微凉在缓缓地升腾。秋天的风，拂在脸上，吹在身上，有一种别样的舒爽，一切困顿、烦忧、惆怅都随之而去。

说到秋天，许多人联想到的往往是萧瑟和凄清，古往今来，秋天令多少离人游子销魂断肠。又有多少文人骚客在作品中咏叹过秋的悲切。

其实，秋天比春天更纯真，比夏天更热烈，比冬天更深沉。古诗词中，描摹秋色的名句不胜枚举。

“秋水共长天一色”，这是秋天的澄澈;“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这是秋天的绚烂;“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这是秋天的淡雅。

和春天的万紫千红相比，秋天的这种浓淡相宜，让人释怀，让人坦然，让人心无旁骛。秋色如禅，空明、静谧、庄严、纤尘不染，少了春花的招摇，拭去夏云的浮躁，只有枝头累累的果实，昭示着成熟生命的深沉与严肃，赋予人智慧和达观的人生态度。

她与他的正式相遇也是在秋天。

赵城因为父母的离异，法院把他判给了母亲，可因为母亲的工作繁忙也不能把他留在身边，便把家里的东西随手捡了认为对他有用的东西遍往姥姥家里跑了。

满头银发，扬起的嘴角上是早已弯成月牙的眼睛。体型偏瘦，削瘦的面庞，穿着花色的衣服，这是他记忆中姥姥的样子。

“哈哈哈”很普通的三个字却是赵城记忆中所剩不多的姥姥的声音。因为他也很少去姥姥家，在他的心里有一点厌恶姥姥，对于这里的陌生和与农村的落后面貌感到十分煎熬，但他现在没有选择的机会，因为他要长期的住在这里了，放下行李的妈妈没有做过多的停留第二天一早遍搭了早晨的最早的一辆班车回到了城里。

赵城他也因为此事一晚没合眼，他看着姥姥家简陋的卧室和仅有的一台黑白电视机便在发呆。在这里他没有伙伴，没有熟悉的地方，他不愿起床，也不愿去面对这个事实。

姥姥知道他的外孙不习惯这里，她遍早早的起床为他准备了她认为最好吃的早餐——蛋炒饭。轻声细语的呼喊着自己的外孙，可赵城却实在烦闷，并没有应答，望着窗外的云朵飘扬看得出神，他不知道用态度去面对接下来的日子，更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去和外婆相处。想着想着，困意涌上心头，打了个哈欠遍准备躺下睡觉——这时，外婆推开了门，卧室的门实在破败，门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实在刺耳，让本有睡意的他顿时惊醒。

烦躁不安的他，第一次冲外婆发了脾气，“你干什么啊，烦死了，我不吃！”吼道。外婆吓了一跳，遍迅速合上门，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头也低了下去，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退出了房间。可摩擦的“咂咂咂”声在赵城的耳边回荡。甚是心烦……这也让他久久不能入眠，望着天花板的裂缝看得出神。他不知道看了多久之后便没了知觉——他睡着了。

梦中他闻到了母亲在厨房做饭的香气，他看见了他爸爸妈妈一家人和睦相处的生活，这一刻他是最幸福。在梦里享受着美好时光的他，听见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赵城缓慢艰难的睁开眼睛，寻找那个声音的源头。他探出头望向窗外，看见姥姥跟卖猪肉的大叔在讨价还价， 声势激励，仔细听却发现只是为了让卖肉的大叔多给点猪油罢了。赵城不理解外婆为什么这样做，摇摇头便继续倒头在床上，他仍在幻想自己什么时候会回到城里，逃离这个地方。

时间就像刹不住的车，一下子飙到下午一点，他饿了，肚子在咕咕的叫唤，这是窗外飘进一股浓浓的香气，他倔强倨傲，但又坐卧不安，最后经过一番的心理博弈后，还是本性战胜了傲骨。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何况他已经两顿没吃了。当他走出客厅，外婆依旧笑脸相迎，问他：“城仔饿了吧，外婆给你做了好吃的蛋炒饭，你小时候最喜欢吃了。”赵城一下子脸红了，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外婆，话到心头却不知如何表达，他还是跟随着外婆走到了餐桌上，与其说这是饭桌不如实诚点说这是木板，外婆的饭桌十分简陋，两块参差不齐的木板拼接在一起，桌子的4个脚仿佛都有自己的发育期，有高有低，连放平都做不到。

但不知为何，赵城没有嫌弃，狼吞虎咽地吃着碗里的蛋炒饭，外婆笑着说：“别吃那么快，小心噎着，还有很多呢。”外婆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锅盖，一大锅的蛋炒饭，这一幕让赵城十分诧异，他不解，为什么外婆如此的浪费，我们只有两个人，怎么吃的完那么多。外婆从身后递过来一瓶饮料，他也没有多想便接过，拧开瓶盖便喝了起来，当饮料触及到他的舌尖，他感觉到味蕾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伤害，他没忍住吐了出来，外婆再一次受到了惊吓。

外婆着急的问道：“怎么啦？不好喝吗？那就丢掉了，不要了好吗？城仔不要生气，都是外婆不好。”

赵城看了看饮料上的生产日期，他明白了，这饮料早已过期3个月了，他没有生气，抽出身子对外婆说，“这饮料已经过期了，不能再喝了。垃圾桶在哪我搬去丢了。”

外婆有点茫然，赵城不知道的是，这饮料是他外婆早在半年前接的一通电话时就已经购置了。

那个电话是他妈妈打给她妈妈的，她带着哭腔对他的外婆说：“妈，他跟我离婚了，法院把赵城判给了我。”

外婆面对这个猝不及防的消息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但出于母爱吧，说：“没事，我也可以照顾好城仔的，你放心去做你的事情好了。”外婆知道母亲的工作甚是繁琐，以及这些年来所承受的压力，可自己却帮不上女儿什么忙，或许只有这样能缓解女儿的一些难处吧。

这就是赵城为什么出现在姥姥家的原由。

外婆看着他把饮料扛到了外面的垃圾桶里，心里五味杂陈，她庆幸外孙能跟她说话，又担心他喝了过期的饮料会不会不舒服。

赵城抗着那箱过期的饮料，踉踉跄跄的往屋外的垃圾桶上走，一路上的尖牙利爪挠的他的脚底板钻心的疼，但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并没有停下脚步，一直往前走去。

当他把饮料丢进垃圾桶时才看见自己的鞋子早已被路上的利石刮破，冒了几个血口子，这次他没有矫情，忍着痛回到了外婆家，细心的外婆看见了他的脚上的小口子，便让他拖掉鞋子帮他消毒伤口，当碘伏一点点的走进他的肌肤里，他哭了，外婆以为是因为疼痛，其实他是被外婆的关心所感动了，第一次体会到了有人细致入微的关心，倔犟的他也因此被外婆的爱所感化。

看着外婆脸上众横交错的褶子，从印象中的满头青丝变成白发，看着外婆粗糙的双手，他明白外婆真的老了，他也知道自己的任性会给这个7旬老人带来的伤害。

二

晨光从窗户悄悄的透进房间，照在外婆佝偻着的腰上。外婆早早地起了床，戴上了她的老花镜，拿着银针，鞋垫和五彩的布，坐在床边“密密缝”。银针飞快的穿梭在布和鞋垫之间，她用自己的手法在缝补赵城的鞋。

这时候赵城醒了，但他没有说话。这小小的布鞋里，一针一线不都充斥着最细腻的爱吗?外婆的手，布满皱纹，但却让他感受到了爱的温暖。

正午的日光照亮了庭院里的台阶，也照亮了外婆头上的银丝。每当赵城去外婆家时，外婆总是第一个迎接他。“快把东西放下，过来吃饭!”外婆拉着他进屋，帮他放下书包，推着他到饭桌前。桌上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也算是美味佳肴。外婆总是把鸡腿夹给我，叮嘱我多吃肉，但他也总是说“不想吃”。

这饭菜上丝丝的热气，何尝不是最温暖的爱?外婆的手，伤痕累累，但我却感受到了爱的深厚和铿锵。

这些回忆在此时全部涌现在赵城的脑海中，外婆并不是假惺惺的照顾自己，而是自从出生起，外婆一直都在用自己认为最好的方式来照顾他。外婆有老花眼，缝补鞋子好几次都缝错了线，又拆又缝，但外婆仍然很有耐心的缝补着，突然外婆“嘶”了一声，不小心被针扎了一下，外婆的嘶声很小，但在这个静谧的上午却又显得如此大声，赵城凑了过去，看见了外婆的手出现一颗豆大的血珠。

赵城心头一颤说：“外婆，不缝了好吗，我不要了。”

外婆说：“针线活，难免的，没事小伤口而已，很快就好了。要不我们先去吃早饭吧。”

赵城点了点头。套上一双不合脚的拖鞋便出去客厅了，那双鞋是在他5，6岁的时候穿的，也是外婆一针一线缝出来的。那时她的伤口不知道愈合了多少次又扎破多少次……

三

又是一个普通的一天，迷迷糊糊地从梦中醒来的赵城，在努力寻找外婆的身影，可四处寻觅也未发现外婆，只有一大碗蛋炒饭落在那张不平不稳的桌子上。赵城以为外婆出去买东西了一会就会回来，时间一点点的过去，直至太阳也即将落下，夜幕慢慢的从天边爬了上来，仍然未见外婆的身影。

他担心了，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束手无策，提着手电就摔门而出，去外婆平常去的地方，去邻居家，去小溪旁，去后山的柿子树下，在田间地头里，用他最大的声音，用他那带着泪水的的腔调呼唤着外婆，赵城在心里想着一切的一切都是希望听见外婆的回应。

他精疲力尽，坐在田埂上默默的流泪，在朦胧中听见了邻居的呼喊。他往亮光的地方望去，看见了熟悉的身影，没错，是他的外婆，他抹干了泪水奔向外婆，他哭了，他在外婆的怀里哭的稀里哗啦。但他却是幸福的，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外婆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他摇了摇头，没有责怪外婆。

外婆把他带回了家，他明白了外婆失踪的原因——今天是他的生日，外婆去镇上买了一个蛋糕，跟一个口琴。口琴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玩的玩具，后面因为爸爸的反对把他的口琴摔烂了，训斥他让他把吹口琴的工夫放在读书上就不至于才考那么低的分数。此后他便没有在触碰口琴了。

他看着外婆的笑容，握起了口琴，尝试奏响生日歌，外婆也一脸期待的看着他，期待他的表演。音符在他的唇齿间跳动，悦耳的音乐在他的口琴缓缓流出，外婆闭上眼睛享受整个过程，他也在享受着这个时刻。

四

暑假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母亲把他的转学资料都已经整理好，就准备到乡镇上的学校去读初二，因为路途相对遥远，每天都要早起走路去上学，不过有些时候能遇见上街买菜的叔叔阿姨还是会顺带捎他一路。

平常的日子里外婆都会比赵城早起一个多小时，为他准备早餐，帮他整理校服，鞋子之类，每当他迷迷糊糊的醒来，就能吃上热腾腾的早饭。外婆总是会送他去上学，但赵城却担心外婆太累了，但又怕辜负外婆的心，当走到一半的路程之后便让外婆回家了，自己一个人走去学校，可外婆总是不放心，怕路上遇到危险，每次都在原地注视着赵城的身影，直至消失在目光里才慢慢的往回走。

赵城的性格与兴趣爱好跟这里的孩子们都大不相同，他觉得他们玩的游戏很土，很无聊，也因此融不进这个新环境，总是被其他人当作另类，同学们都好奇这个来自城里的孩子，他有一种自命不凡的气质，有一种傲骨，让人觉得很难相处。加上他的沉默寡言，成为了班里的一个独特的一个小世界。

一天他在捣鼓着外婆送的口琴，突然一只手把他的口琴抢去，他顺着收手方向望去，是班里一个调皮的孩子王抢去了——他叫李龙，是学校出了名的刺头。

他对赵城说：“城里的玩意？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随后身边的小弟们也应和着笑了起来。

赵城瞪着他说：“还给我，这是我的东西，你凭什么抢去？”

李龙挥舞着拳头：“凭什么？凭我的拳头。”

说完便一拳呼在了赵城的脸上，赵城为了拿回自己的口琴，便与他撕扯起来，在你拉我扯的这个时候，口琴重重的摔在地上，裂开了一道口子，赵城推开了李龙，捧着口琴对他说：“这是外婆送给我的礼物，你把它弄坏了！”

李龙很不屑，“谁叫你要抢。”

气在心头上的赵城，站起来就是给他来了一拳。

后面老师来了，处理了这件事情，两位都酌情处理给了相应的惩罚。虽然说事情是解决了，但赵城心里的那个伤疤就像口琴上的伤疤一样，怎么才能让他愈合呢？

回到家里，外婆看见了他一青一紫的脸和褶皱的衣物，便问他：“是不是跟同学打架了？”

赵城摇摇头说：“不小心摔跤了。”然后低着头回到了房间。

显然这个谎言根本骗不了外婆，外婆随着他在门缝里看到赵城望着开裂的口琴望的出神。她知道了他是因为这个事情跟同学产生了争执。外婆没有责怪他，向往常一样在厨房忙碌烧饭做菜。还特地蒸了两个鸡蛋。一个给赵城，另一个为了赵城。

外婆小心翼翼的帮他敷蛋，一边语重心长的告诉赵城以后做事情不能那么冲动，无论是为了什么，自己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如果自己都保护不好怎么去保护你想保护的事物呢。

赵城点了点头。看着窗外的星星望的出神。每一颗星星都在为赵城的心汇入光芒。

五

又是一年深秋，屋后的柿子树没有挂满枝头的红灯笼，早已经被秋风打下了地。

这时的赵城已经大学毕业了，他再次回到这里，这个曾经厌恶的地方，这个现在不舍的地方。当他从车上下来，双脚刚刚踏上这片土地，心头的悲伤遍像黄河一般，滔滔不绝的抨击他的心房。

这次他什么都没有带，往常每到假期都会回来看望外婆，每次都是大包小包的往外婆家里塞。这次他只带着一条白丝带——外婆突发心脏病，抢救无效，永远离开了他。

他站在柿子树下，任凭秋风拍打，曾经的一幕幕就像倒放的电影在脑海闪过每一个片段，眼泪也不知什么时候也一点点落在脚下，落在腐烂的柿子上。

他仰了仰头，惊讶的发现在树的最高处还有一颗红的发紫的柿子，这颗柿子在这泠冽秋风中与风对立，它似乎没有打算跳下。这颗倔强的柿子给了赵城一丝心灵的慰藉。

它面临多少同胞的离开，面临了多少次的痛苦，它依旧屹立着，或许它也不知道自己何时陨落，但起码现在依旧坚强

如今的他就像如今的它。他摸了摸口袋，掏出了那个口琴，在树下吹奏着，他希望外婆也能听见。

夜幕笼罩了整个大地，他在夜空中寻找外婆的眼睛，外婆也在寻找着他……

此后的深秋，他都会回来看看外婆，也看看这颗柿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