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澜山夜话

上海两面黄、广州沙河粉、西安粉鱼与扬州炒饭(《中国吃》系列)

2018-11-22  本文已影响5人  半夏斋樊剑勇

去老城厢吃茶,穿过九曲桥,箭步湖心亭,若是晴雪的早晨,雾凇尚且游弥,而远近里的丝竹管弦与杂沓市声已经喧嚣于尘上了。从老虎灶打出的开水灌进竹簧编套的暖瓶里,茶汤氤氲,钩沉着160年来的记忆。《上海县志》里那一峰太湖石不知飞往哪里,木桥也换做了石桥,然而今天的上海正是从这厢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也包括她的饮食。

传统的上海炒面一如本帮菜的做法,浓油赤酱。煮过的面条冷水冲凉后用油略拌,先煸炒肉丝,再重新起锅炒面,老抽、生抽、糖、胡椒粉,入味时加进肉丝,起锅前放入一把鸡毛菜快速炒匀。而两面黄的历史也要追溯到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据说兴起于五芳斋苏州分号,乔家栅也是声明广著,继而上海的老字号纷纷效仿。做法如次:煮熟的面条在六七分热的油锅里煎成两面金黄的面饼,然后装盘,再把做好的浇头及卤汁盖在上面。而这浇头的品类如百宝之囊、三春花事,尽显繁复。如雪笋肉丝、韭黄肉丝,虾仁肉丝;如虾仁跑蛋、虾仁鳝背、炒鳝糊,不一而足。最金贵的,那还得是蟹粉。沿表面、边角吃起,再翻个身,感受一下外脆里嫩。待卤汁溶进面里,把它撩拨开来。吃这种面是要佐蘸地产泰康黄牌辣酱油的,再配上一碗洒有葱花、胡椒粉的蛋皮丝鸡汤;最起码也要用煮面的热汤,而猪油、葱花、胡椒粉是必不可少的,盐只能放一点点。

珠江口外的帆樯见证着近代中国的变迁。远自十三行起的“金山珠海、天子南库”,渐西学而输洋货,一时商贾云集、官绅交臂。商界繁华之下,惠及市井,笙歌也须向晚,围炉可以达旦。仅庖厨一业,粤菜成系,也是情理中事。此文就简,只谈河粉。现下到处可以吃到的河粉,却是出自清末广州沙河镇“义和居”一户樊姓人家。原先缘地名叫做沙河粉,是将上好的安南米用白云山水浸泡一个时辰后磨出米浆,上笼屉蒸出薄片,改刀成条。先炒配料:姜丝炝锅,加入酱油腌制过的牛肉和芽菜、韭黄、油菜心,放入生抽、老抽、胡椒粉和味精等作料煸炒后盛出待用;再下锅炒河粉,作料同上,将熟之时放入炒好的配料,炒匀后起锅。这河粉多半是炒来吃的,也可如汤面料理,或是用沙茶酱拌着吃。河粉的妙处在于“爽”、"滑"二字。素闻“少不入川,老不进广”,巴蜀婆姨胜米脂自不待言,可两广美食也是魂勾味蕾,即便这么一碗沙河粉。试想薄暮时分于骑楼下端坐,三两条河粉在唇,一二饮酽茶入口,斜刺里一株棕榈伞擎,冠盖箕张,透过它如百叶窗里显现的天空,一星如月;而从南中国海吹来的信风预示着一场将要到来的雨,那样的夜晚,一定也是酽酽的。 

“冰镇刮条漏鱼穿,晶莹沁齿有余寒。味调浓淡随君意,不管凉来不管酸。”古都西安炒粉鱼颇得声名,却需冠以“小”字,十三朝都会,穷味得罄竹。记得头回赴陕还是70年代末了的一个暑假,住在化觉巷清真大寺里,当时伯父工作、生活在那里,多年后远迁了,去到“在朱雀门外,乃旧之草市,有坡,故曰草场坡”(元.骆天壤《类编长安志》)不远的夏家庄终老。附近就是书院门明清老街,重檐叠瓦、描金绘碧。那辰光的内城还保持着民国余韵,民居、商铺鳞次栉比,如围棋盘面纵横十九道,大若迷宫。出行总是被父亲牵着,任其东西。鸡市拐、粉巷,西羊市、骡马市、竹笆市……我从这些街名里刮味出市井烟火,仿佛闪回到着长袍马褂的年月,在一峰缓步走过的骆驼卷起的尘烟里远看钟楼日薄。在红埠街走完亲戚,路边食档售卖凉粉,许是饿了,便叫停了父亲。有用面盆整盆凝固的,切小块来炒;也有漏出的粉鱼。我之心仪尽在脸上。只三两下,一碗炒粉鱼就端到眼前,酱油及葱花的香味扑鼻而来,尤其粘锅时产生的酱香最是炒凉粉的妙处。吃到一半,眼见着父亲一小勺一小勺去兜那油泼辣子,忙不迭效颦,可舌力有限,辣出了泪花却仍想着去吃,还真是心口不一。2000年后再去西安,东西南北四条主街拓宽了,相间的民居被一大片一大片地拆去,肯德基、麦当劳建筑及巨型logo赫然在目。于钟楼登高四望,如被尽提掉了官子,此局空落落也。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隋炀帝的千秋功业歪打正着却在一条京杭运河里。自从明清定都北京,改海运为漕运,加之盐业开禁,此“淮左名都,竹西佳处”则富甲天下,“扬一益二”了,天府之国成都再不能及。此文依旧从简,只谈炒饭。盐商富庶仅从夜堆(盐)白塔里可以辨知,淮扬菜的兴盛也是从这里开始。童岳荐编攥的《调鼎集》蔚为大观,保存了满汉全席食单,更集淮扬菜之大成。扬州炒饭伊始于“碎金饭”,隔夜米饭(籼米而非粳米)加葱花、鸡蛋去炒,是同烹而非分做,蛋液包裹米粒,粒粒如碎金。后经太守伊秉绶改良,次第加入虾仁、瘦肉丁、火腿粒,乃尔布衣及第,头面光鲜了。《调鼎集》里记述解肉须去筋,没有筋头巴脑的肉丁想来是宜牙的。于今的扬州炒饭,加入了豌豆、胡萝卜丁、玉米粒、芹菜粒,素食进驻于营养均衡着实可取;更有加入海参粒、瑶柱等诸般海错的,以拔高身价。据说扬州人的生活节奏是徐缓的,宜于致仕人问舍,好在一碗炒饭布衣亦能受用得起。笔意到此,且将就梦,而我梦里的坐骑是否有鹤?瘦西湖水远隔着一重初冬的天,个园里的竹叶簌然鼓籁,而酝酿中的雪如盐一般,白白地洒落下来,将我完整地覆盖。

(原创作品:樊剑勇写于2018年11月22日凌晨)

(重要声明:未经作者允许,谢绝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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