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恩浩荡
2018年的五一假期,艳平坐动车由京城回到长春。长春是自己疗养的地方,这里有自己的家,有一个听她指挥的丈夫。她掏出好久都没有使用的那把钥匙,插进防盗门的锁眼儿,嘎噔一声,门开了。这扇门看上去老了,有些地方掉了漆皮,可是用起来什么都不耽误,既不滞扭,也不透风,安全又实用。
艳平拉开房门的那一瞬,一股说不出的霉糟味儿直冲鼻子。这是多久没有开窗了?住在这个老旧小区的一楼,春天本就有些返潮,如果不经常开窗通风,被褥再不拿出去晾晒,可不就是这股霉味儿么?
屋里没人,只有几只鞋躺在门口迎接她。
哎,一切全乱套了。
艳平换上脱鞋,扔下行李,先去把卧室、厨房的窗打开。她看看凌乱的房间,心里有些埋怨丈夫。怎么就不能好好生活,一个人就能过成这样?
艳平的丈夫名叫俊启,今年六十有七,和艳平分居已经六年。不是两个人感情不合,是因为艳平只身前去照顾女儿单冰和她的孩子。女儿从小到大,都是艳平和丈夫的掌上明珠,读书后成绩一直优秀,让艳平和俊启在亲人和同事之间倍儿有面子。单冰吉大毕业后,又进京读研,研究生毕业就留在北京的一家三甲医院,结婚一怀孕,艳平放心不下,就去女儿家做起了带薪保姆。
那时女儿女婿租房住,七十多平的小两居,将来要挤着大小四个人,俊启如果去了,就是多余的闲腊肉。无奈之下,俊启就成了留守丈夫。
艳平在家时,俊启从来不下厨,艳平走了,他自己在家里就是饥一顿饱一顿瞎对付。本来艳平是想让俊启跟随她一起去的,哪怕他和她在那一张小床上挤也强似这样东一个西一个。她和女儿单冰说起让爸爸来的事,女儿尽量把眉毛向上挑了挑,说我倒喜欢我爸也来啊,可是这小房,哪有他下脚的地方?
后来艳平就回家和俊启商量:干脆,咱俩把这个大房卖了吧?给孩子凑个首付,让她在北京有个自己的房。房子大了,你也过去,免得你一个人在家,我心里总有事似的。
俊启听了自然是一百个愿意。在他心里,自己如何都无所谓,女儿有个温暖的窝他才安心。如果老了,能和心爱的女儿生活在一起,那正是他所向往的。
艳平家的房子位于长春市南关区,挨着刚迁过来的市府不远,时下开盘的房价已逾一万。艳平家的房子有一百多平,虽是二手房,也卖了九十多万,再加上手里的存款,老两口给女儿凑够了一百一十万。
艳平把这笔钱无偿地给了女儿,女儿乐得手舞足蹈,和她老公立即行动,全京城四处看房,很快在苹果园一带敲定目标。虽说离工作单位远了点,但紧临地铁站,出行没有问题。
当一切妥当,搬进新房之后,艳平向女儿提出要把俊启也接来,一家人团聚于一个屋檐下。
女儿说我的好妈呀,我爸在老地方生活惯了,他来了京城不像你有事可干,人生地不熟的,没人陪着下棋,没人陪着遛弯儿,我怕他生态不适,闲出毛病来。
艳平听出了女儿的弦外之音,她和女婿这是不喜欢让老头来啊。家里的房子卖了,老头现在寄居在自己的爹妈家里,正望眼欲穿等女儿这边的信呢。
艳平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又在一个假日回了长春。艳平对俊启说,再过两年,外孙子大了,我也不可能再呆在京城,是一定要回来的。不如我们想想办法,买个小房吧。俊启一听这变了的计划,心里已明白了八九分,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也只能如此。
艳平和俊启是事业单位退休,两个人工资每月有一万一千多。有这个做保障,俊启很快筹到了钱,走了多家中介,相中了一个四十七平老掉牙的二手房。就是现在艳平回到的家。老了老了,有个吃喝拉撒睡觉的地方就行,没有心情讲究了。
艳平正在忙着收拾房间,听到开门的声音,俊启回来了。艳平简直不敢相信,只有半年不见,俊启变得老了许多,头发蓬乱,胡子拉撒,整个人瘦下去一圈。
艳平说你咋造成这样,俊启说没咋样啊,这不挺好吗。艳平的眼泪几乎都要流出来了。
晚上俊启问艳平,说外孙子五岁多了,让他上幼儿园,你就回来呗。艳平说,单冰又要了二胎,明年春天的月子,你说我能回来吗?
俊启听了没有吱声,默默地转过身去,静静地,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