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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

2018-10-07  本文已影响514人  孤瞳

文/孤瞳

堆糖

我走了进去/一副站起来的棺材/随着棺材盖缓缓合上/我与这个世界从此隔绝

这是早些年读到的一首诗,名字就叫做《电梯》,每每想起这几句诗,总是会唤醒我灵魂深处的恐惧。随着早已漫漶殆尽的字句一一浮现心头,一阵恐惧感如潮水般袭来,我就如同一个脆弱无力的孩子,还未来的及挣扎呼救,就被卷挟着沉入冰冷幽暗的渊底。

我再次从噩梦中惊醒,背心早已湿透,蓬乱的头发也湿哒哒地黏在头皮上,我焦躁不安地揉了揉脖子,胡乱的穿上拖鞋走上阳台,深夜里拖鞋的趿拉声格外刺耳。摸出一支烟,深深的吸了一口,仿佛想把那呛人的烟全部吸进肺里。烟头微微的火光在阴郁的夜色里显得异常渺小,我亦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大千世界中再普通不过的一颗沙砾。

文学系毕业以后,我找了一份杂志编辑的工作,工资不高,却也够我花销。我自信颇有几分才气,胡乱诌了一个笔名就笔耕不辍,还向不少刊物投过稿,参加过各类的比赛,倒也混出了一点虚名。然而,我的生活被这首叫《电梯》的诗彻底打乱了,初读这首诗还没什么,但越品越觉得压抑得慌,可就是难以自制地去想去默诵,那一刻我明白,童年的梦魇又回来了,时隔多年它还是没有放过我,从来没有。就这样,我抑郁了。

生活是很现实的,往往是将你的一扇门关上之后,顺带着也将你的窗关上了。杂志社的领导边嘘寒问暖边把我赶回了家,我以往自恃的才气在那一刻也烟消雾散,化为了我小屋里缭绕的烟气。门窗紧锁,我将自己封闭在了这一方小屋里,谁也不见,母亲听闻我的事情赶过来看过我几次,在我小屋的门口泣泪数下,我也狠心地没有见她。那段时间我以为我快要疯了。

文学系的一个同学戏称我为“又一个顾城”,还说自负的人最后都得走上自戕这条老路云云。

如今抑郁症逐渐好转,精神状态也基本恢复正常,可是再去回忆深陷抑郁和焦躁中的那段日子,却仅仅只能捡拾到破碎的片段,一幢高大的红墙住宅楼,一个痛苦不堪的女人和一口巨大幽深的棺材,一个清醒过来的疯子再想找到那种疯癫的状态是非常困难的,正如我如今苦苦求索那压抑的灵魂深处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精神世界时也一样寸步难进。

疯子呵,怎么能绳之以常理?”

堆糖

我坐在旧桌前,死死盯着窗户玻璃上的裂缝,就像要从中找出蛛丝马迹似的,昨夜深入我肺部的烟感觉还未散尽,仍旧在我的肺里打转,胸腔里满是燠热,却不能压制,一压制身体就会如炸弹般炸裂。我从未在现实中见过棺材,但是一提到棺材,我还是能立马在脑海中投影出棺材的大致模样。那是一副站起来的棺材,我一走进去,巨大的棺椁就将我与世界彻底的隔绝,棺材里有一幢红墙的住宅楼,我看到一个女人在哭泣,我不知道她是谁。

刹那间,一段陌生却又似曾相识的记忆猛地涌入我的脑海,随之袭卷而来的是冰冷的恐惧感,摇晃着我全身的骨架,几乎要将我撕裂,惊慌中,我战战兢兢地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香烟迅速缩短,一股浓烈狂躁的烟草味由口腔至喉管,充斥全身,野性难驯的尼古丁透过我的口腔粘膜开始起作用,多巴胺开始分泌,野蛮地驱散了所有的恐惧感,内心开始平静下来。

小屋里弥漫着劣质烟草燃烧的气味,过分的刺激使我有点发昏,时间离我远去,恍惚中我会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那是我的名字,我得费好半天才能记起来,然而我并不理会。

“疯子恐怖的幻觉全都取材于人们日常生活。”

我十一岁之前一直和家人住在红瓦巷的老房子里,那是一个很老旧的小区,小区出口处有一个很长很陡的下坡,通往热闹的街区,小时候我一直觉得坡上和坡下完全就是两个世界,一个冰冷沉默,一个繁华热闹。

走在小区累月今年未曾修整而破碎的水泥路面上,两旁的老房子垩壁斑驳,散发出腐朽的味道,只有在过年的时候,这片垂垂老矣的小区才会罕见的拥有几分生气。家中低矮而肮脏的天花板总是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还有那暗黄的灯光,无一不在榨取所有人对美好生活的最后一丝幻想而催生出人们心中深埋的本恶。

于是,我在这逼仄狭小的房子里,亲眼看着母亲被醉酒的父亲毒打而无能为力,然后在第二天默认母亲的各种矫饰,假装没有看见母亲充满血丝的眼睛和肿胀发红的脸颊。我不喜欢这个地方,也讨厌邻居家养的那条老狗,每次它冲我狂吠,邻居的那个小老头就会近乎揶揄的对我说,“瞧,它喜欢你哩。”,实际上,我很清楚就连那条老狗都在讥讽我,“哈,可怜的小东西!”

在我三年级念完的那个暑假,母亲带着我去一个阿姨家,母亲说那是她的一个同学,刚刚搬到我们这边来住。那个阿姨就住在坡子下面的另一个小区里,那里全是一幢幢高耸的红墙住宅楼,有各式各样的绿植,生机盎然。

阿姨家住12楼,我和母亲上去要坐电梯,电梯门光滑如镜,我站在电梯前,看着电梯门上扭曲的影子,那一刻我仿佛面对着万丈深渊,只要再往前半步就会跌坠下去。然而,这样的警示丝毫没有引起我的注意。

我走了进去/一副站起来的棺材/随着棺材盖缓缓合上/我与这个世界从此隔绝

第一次去阿姨家,没有什么印象,我唯一记住的是她红红的鼻头,像一小截胡萝卜,回家的路上我抬起头问母亲那个阿姨为什么鼻子那么红,母亲似乎很诧异,“小孩子别瞎想。”就把我给搪塞了。

后来,母亲会让我独自一人走过那一长段的下坡,去给红鼻头阿姨送东西,时而是几个红彤彤的大苹果,时而是母亲自己做的一点小点心,零零碎碎的,反正隔三岔五就会有那么些东西叫我去送。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开始注意到那棺材般的电梯。下午三四点钟住宅楼的电梯间没什么人,我独自一人拎着东西站在电梯间里等待着电梯,却总是感觉到一种未知的恐惧。

回想到这,我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恐惧又开始滋生蔓延,眼前的景物变成了一片愁云惨淡的画卷,我看到那道巨大的裂缝,浓黑的气团从裂缝里挤出来,笼罩着我全身,使我几欲窒息。

于是,我又颤颤巍巍地摸索出一支烟,继续回忆……

坐电梯上到十二楼对当时的我来说是一个漫长而煎熬的过程,不安和恐惧在我心底里不断滋生,好不容易将之排遣出去又立即通过电梯的四壁反射回来,反反复复地折磨我,如同搅拌机上的两片刀片,将我伪装出来的平静撕成碎片。我通常是两股战战地上十二楼,两股战战地下到一楼,然后如同受惊的野兔从电梯间慌张地窜出,头也不回的跑出去。

偶尔我会碰到阿姨和她的丈夫都在家里,她会把门微微打开,伸头出来说声谢谢,接过东西,揉揉我的头,央告我快点离开,她的声音很好听,柔弱但又充满爱怜,就像是我母亲在我床前的喁喁低语,无奈而又痛苦的神情几乎和我的母亲一模一样,就像是错觉般的巧合。

堆糖

无论怎样,在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坡上和坡下是同样的世界,它们都有着一样的冷酷和冰寒,于是我选择逃离,像一只受惊的野兔,像无处攀泊的孤舟。

只是,记忆里那个红鼻头阿姨为何那么像我的母亲,她是谁,她的样貌我早已记不清,除了她细弱的声音和温柔的神情,我唯一记得的就是她红红的鼻头。

突然,一个声音突破层层阻滞般的在我耳畔响起,一遍一遍的呼唤我的名字,我觉得自己很清醒,烦躁地回绝了那个呼唤,可那个声音却好像拉扯着我的心神,似乎把我拖曳到了另一个未知的地方……

恍惚间,我睁开双眼,茫茫瞆瞆,不知身在何处。

一片瘆人的白色,我看到自己穿着病号服,半躺在病床上,母亲坐在我的身边,还有我的妻儿,桌上放着零零散散几个苹果和不少点心。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早已患上了抑郁症,失业后的一天我独自一人驱车出去散心,路上出了车祸,虽然抢救过来了,但医生说我的大脑受了重创,仅凭现有的医疗手段只能束手无策,能不能醒来全看我自己的造化。

我奇迹般醒转,抑郁症的症状也极大地缓解了,于是我们回家,我惊异地发现,那是一幢红墙的住宅楼,电梯里,透过模糊的影子,我看见母亲鼻子红红的。

我拉着母亲的手,揽住妻的腰,小儿子抱着我的腿,抬起头看着他的父亲。

那一刻,我发誓这辈子都要守护我的母亲、我的妻儿和我的家庭。

在我的细心维持下,抑郁症再也没有不可收拾的发作过,虽然偶尔还是会陷入低落,会记起电梯里那种沦肌浃髓的恐惧感,但都还在我的控制范围以内。

这件事以后,我开始学着坦然面对自己的恐惧,我不得不承认,恐惧有时也是一种希望。正如我的一位朋友所说,恐惧虽然时时刻刻提醒我们这个世界还在被种种负面的事情困扰,但反过来,它也预示着希望还在。

堆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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