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情•志——谨以此文祭杨绛先生
2016年5月25日，杨绛先生，走了。
初识先生，缘起《洗澡》。
高中时语文老师介绍此书，心中颇为好奇，怎么这样的市井琐事竟足以成书呢？后略读一二，发现此“洗澡”非彼“洗澡”，竟以俗世去垢的日常琐屑之名纳入新旧思想冲突的复杂矛盾，错综复杂的人物情节远非女性作家惯常的重描写而轻叙事。彼时，虽未知先生之大才，却也早已叹服，谁说女子不如男！
再识先生，因为爱情。
纵观中国古今，情诗无数，但真情庶无。古时，“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秦观秦少游，流连风月，微云巧玉边朝华，堪不透情愫于是处处留情；“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元稹元微之，莺莺韦丛薛涛笺，每个都是最爱却永远回顾花丛；李、杜、白、苏……数不胜数。近代，巍然冷硬如鲁迅、痴情缠绵如佩弦，谁又能守着糟糠结发了此一生呢？！便是胡适孙犁等，也不过迫于无奈而未得遂心罢了。莫非，文人=多情=花心=不忠？
还好，还有一对钱钟书和杨绛，举案齐眉、琴瑟永谐。
钱杨合照
钱钟书，中国近现代的顶级鸿儒、文化昆仑，眼界高到自称“整个清华没有一个教授够资格当钱某人的导师”，却在二十二岁那年对一个清秀柔弱的小女子一见钟情，相伴走过了六十六载岁月仍情笃和好，毫不隐饰的赞妻子为“最才的女，最贤的妻”。
这个小女子就是杨季康（即杨绛，绛，取季康切音）。她出身名门，父亲杨荫杭，民国大律师。他是最早反清革命运动的人物之一，之后又成为上海著名的律师，秉公执法、不畏权势，深受人们敬佩，曾任胡适先生的老师。
姑母杨荫榆，中国第一位女性大学校长。
（不用怀疑，正是被鲁迅先生在《记念刘和珍君》一文中口诛笔伐的那位。）
这样的书香门第精心教养出来的四小姐必然非凡。
她个头不高，面容白皙清秀，身材窈窕，性格温婉和蔼，人又聪明大方，能弹月琴、擅吹箫、工昆曲，精通英语、法语、西班牙语，文笔不凡，行文淡雅。如此女子，君子好逑。据很多当时在清华读书的人说“杨绛在清华大学读书时，才貌冠群芳，男生求为偶者70余人，谑者戏称杨为‘七十二煞’。”
绝世才子遇到绝代佳人，正应了那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1932年，她选择了他，为他放弃学业，成为清华肄业生。
1935年7月13日，钱杨二人喜结连理。
自此，她一边放下书卷拿起锅铲做了半个世纪的“灶下婢”，一边用自己所有的智慧和胆识捍卫家园的自由与宁静。做饭制衣，翻墙爬窗，无所不能。钱的母亲感慨这位儿媳，“笔杆摇得，锅铲握得，在家什么粗活都干，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入水能游，出水能跳，钟书痴人痴福。”
他也将一生交给她。“我见到她之前，从未想到要结婚；我娶了她几十年，从未后悔娶她；也未想过要娶别的女人。”——这正是他的心声。《人•鬼•兽》出版后他又用英文写下了一句耐人寻味的名言：“赠予杨季康绝无仅有的结合了各不相容的三者：妻子、情人、朋友。钱钟书”。
或许，对于他们夫妻，会有各种不同的声音，正如中国的文人向来在入世和出世中挣扎一样。但，既然入世可以是一种理想，出世为何又不能成为另一种境界呢？！何况，能够拒绝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的诱惑、在婚姻的围城中找到自己的天地，享受相濡以沫白头偕老的平凡，同时保持创作的激情，用一生来书写历史和文化的还有谁呢？！
正因如此，我懂得了爱情，不止是电光石火一见钟情，海誓山盟花前月下。更多的是互相欣赏和成就、是俗世消磨中的坚持、是“虽万千人吾往矣”的孤傲、是把糟糠之妻视为红颜知己、是敝帚自珍孤芳自赏自得其乐……这样，只有两人，刚刚好！
深识先生，因为钱瑗。
钱瑗被杨绛先生称为“我平生唯一的杰作 ”，但命运多舛饱受折磨。因为我是独生女，又只有一个儿子，所以我深切的知道我们对于家庭的意义。钱瑗也是如此。
钱瑗是杨绛先生和钱钟书先生的独女，生于1937年5月19日。早年多病，随父母在海内外奔波。十岁患指骨节结核，修养十个月。1967年12月与王德一结婚。1970年6月王德一被极左派诬陷自杀身亡。1974年5月，再嫁杨伟成。1997年 3月，重病去世。终身未育。
这些对于一位母亲而言，是致命的打击。 白发人送黑发人，生而无望。但时年87岁的杨先生坚强面对现实，并在痛苦中汲取力量。杨先生在钱钟书先生去世四年后写成的《我们仨》一文中说：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阿圆已经不在了,我变了梦也无从找到她;我也疲劳得无力变梦了。”
“现在我们三个失散了。往者不可留，逝者不可追，剩下的这个我，再也找不到他们了。”
“我一个人，怀念我们仨。”
……
字里行间满满的浸透了这位92岁高龄的老人的血泪。鲐背之年本应尽享天伦之乐，可现在只能形影相吊，呜呼哀哉！
不过，这是在苦难中捶打出来的杨绛，她拭去眼泪，拢拢白发，用枯瘦的双手拾起散逸的书稿，投入了新一轮的工作。
“钟书逃走了，我也想逃走，但是逃到哪里去呢？我压根儿不能逃，得留在人世间，打扫现场，尽我应尽的责任。”
2003 年出版 3 卷《容安馆札记》、178 册外文笔记；
2011 年出版 20 卷的《钱钟书手稿集 · 中文笔记》。
此外，从2004年到2016年的十多年间，先后出版《杨绛文集》、《杨绛全集》和中篇小说《洗澡之后》等作品。
2001年，杨绛先生将稿酬72万元及其它报酬，全部捐献给母校清华大学，设立“好读书奖学金”，帮助清华大学的寒门子弟完成学业。截至2012年底，杨先生累计捐献奖学金逾千万！她送走了挚爱的女儿，却将爱和希望分给了更多的“儿女”，把生命最后的时光献给了祖国的文化事业。这一系列壮举让我们看到了“才女”、“贤妻”身份之下的大爱师心，也真正了解了先生将“入世”融于“出世”，用生命践行“爱国”的伟大！
夜已深，杨先生走远了，也已无需更多的赞颂，这本为先生所不屑，又何必再扰其安宁。夜半呓语，聊慰自心。此刻起，只在心中祭奠！
从此，再无先生！
——梁燕于2016年5月25日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