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余
刚取完住院病历,我从第三医院出来,旁边是同样人满为患的眼科医院。
“啊!”我叫了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我身边掉下来了。我还没来得及看过去,已经被围观的人挤出来了。
“死人了!跳楼自杀了!就从楼顶子上……”
我表现得似乎有点异常淡定。
好多人还凑过来问我怎么样了。
可是我压根没有搞明白什么情况。
“不好意思,能帮我走到公交站么?”终于有句正常的问话了。我一转头,是个盲人,“你可是够淡定的啊,见了死人都不怕的么?”
“哦,啊,我没反应过来……不好意思,您刚才说什么来着?”
“别一口一个您的,我听声音你也比我小不了几岁的吧……”这男人太多心思,“我要去公交站。麻烦您帮我一下。”
我也无语了,“你刚才让我别说您,现在自己又来说您,真是没的叫人无语。”
他啊了一声,也立马闭嘴,忽而又提醒我,“好了,不鬼扯了,前面车来了,你坐公交么?”
“嗯……”我应了一声,这才将他的手拉近我的肩膀。
“来啦,来啦,我坐634,你坐么?”这人怎么老是自作主张,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听见了公车报站的,他借助我的肩膀刚一找准地界儿,就一步跨上正巧赶上的车,腿是真够长,可是这动作让我严重怀疑他眼睛上的纱布根本只是摆设。
我才反应过来也是我要坐的车,也就麻溜儿地一脚踏上去了。
“怎么,不说话了?害怕了?”他自顾自说,听着别人给他让座还能分神出来表示感谢。还没坐定,就突然又寻着我的方向找我说话!
周围的乘客大多以为我是他的女朋友,却竟然也主动让开空间让我站到他身旁……
“我跟你说别怕哈,你不知道,这同仁眼科见天都是闹着要自杀的。”
“啊,这么吓人啊。”
“你不会了解的。一个人的眼睛对人多么重要,我看见好几个跳楼的了,也有割腕的,还都是男的。”
“一个个大老爷们儿怎么心理素质这么差啊……”我撇撇嘴,真不理解。
“谁说不是呢,可是瞎了对于一个还要养家糊口的男的多么受打击。”
“这么一说好像也对,你看我的肩膀可以借给你。”我好话没接,接了句不太中听的。
“啊,什么?”他似是出神,侧头过来,没注意我说的什么。
“我是说,嗯,你,有没有想过自杀?”我问的时候有点胆怯。
“我没事,虽然看不见,但是能好,我得的病比较轻。”
“哦……”
“我该下车了……”
“不好意思……”
“没事。”
我和那人的一面之缘结束了。
后来才发现,他有很多故事,还有很多想法,他还想看见我的长相,他做到了。
我也以为这样会是最后最好的结果。
但是,居然又见面了。北京的雨,没有,天气热起来,干燥无处不在,像无边蔓延的黑暗势头,压得喘不过气来。
我穿得十分正式,刚面试回家,也没想法,就是饿了,于是就去了超市,拎了桶4升的矿泉水,外加一根儿葱。我从超市出来,那拿葱的架势颇像握着一把刀。
“你好呀,我们又见面了。”什么时候旁边有个声音飘过来,好像是在叫我,吓死了我的妈呀……
我一扭头,是那天那个男生。他此时坐在一辆车的驾驶座上,窗户摇下来,似乎正在看小区风景。他眼睛上的纱布取下来了,露出原本迷人的眸子,我才发现,他的右眼旁有颗痣,笑起来很好看。
“你,居然是你,你你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我一脸惊愕,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葱花味儿十足。”他一如第一次见到时的贫嘴。
“……”
“你这审美,也就这样了。”继续不依不饶。
“你这个人能不能好好说话。”我有点生气。
“哦,你住这边儿啊,原来……”
“是啊。”我有点不耐烦,觉得话题可以不用继续下去了,“既然没什么事情了,那我就先走了。”
“你家在哪栋楼,拎着的水,我帮你拿回去吧,就当那天你帮我找车的答谢了。”
“哦,这年头还时兴报恩么?不用了,我这就到了。”
“别扫兴嘛!”他这么跟我拉扯厮磨,竟然下了车要来跟着我。
“好吧……”我挺无奈,的,就在这时,他的肚子恰到好处地叫唤起来了,我也就被他磨地没了办法。
可是有一天,他在坦白了他的故事,他的真相,他的一切,之后,也像那些同仁医院上空飘零的落物一样,自杀了。我不曾料到这样的结局,我以为他招惹我,一次也就够了,没想到,会是一辈子,抹不掉的记忆。
他知道我家地址以后,隔三岔五地就晃到我家楼下了。像所有故事里的套路。
我叫他“松紧带”,他叫我“葱花”……
他叫瞿塘风,我叫信爽。
“你没事老跑我家来干嘛?你没有正经工作吗?看你开的豪车像是家里有钱的孩子,你没有正经工作,能不能找点正经事情干,而不是,撩妹,嗯撩姐呢?”
“我的天,我真的看不出来你已经二十七岁了,我以为你跟我差不多呢……”
“请问您成年了么?”
“我今年本命年好不好!”
“哦,好……我以为你属狗的,每天跟着别人屁股后面跑。”
“不不不,我就是喜欢这样。”
“那孩子你今天来又有什么事情呢?”
他忽然严肃起来,表情黯淡下来,似乎要准备给我讲一个非常长的故事。
他的睫毛闪动好几下,一只眼睛有时候还会不由自主地多眨几下,而另外一只却不会。
我是这几次见到他时发现的,看起来,虽然他现在的视力没问题,但是眼病依然给他留下一丝微小的不适。
他坐在我客厅的一只沙发墩上,两条长腿往后作出骑着的姿势,才不至于伸不开。
那天的风挺大,窗户开着,屋子里刮进了好多柳絮。
他说他前一天又去了一趟医院,去的第三医院。
“你的眼睛又不舒服了?你怎么去的三院?”我及时发问,问得时候嘴里进了一撮柳絮。
“我跟你见了这么多天,你居然没有发现我是谁么?”他根本没有机会我的话,而是反过来问我。
“什么跟什么啊……瞿塘风?你不是跟我说过的嘛!”
“我不是什么瞿塘风,那是我的艺名,我真名叫瞿玮。”
“啊?哦,你还有艺名,你干嘛的?卖艺的?”
“我算个演员吧,拍过电视剧。”
“哇,你是演员!难怪我看你长得还挺帅的。”
“嘿…嘿…”他龇牙,皮笑肉不笑的。
“你还没说你的眼睛呢?怎么回事?你不找你家里人帮忙看一下么?”
“我没有家人。”他避重就轻,总是答非所问,可是他却回了这句话。
柳絮使劲飞,我受够了风吹得满屋飞雪的,赶紧站起来关上客厅的窗户。
他抬起头看着我,正对上转身回来的我的目光。
“我没有家人。”他说这话时,我心里根本没把他和他的叙述当回事,只当一条下时间的酒菜谈资,而更重要的是盘算我如何将我辞职找新工作的事情传达给我爹妈。
可是我脑子里还是过了一遍他的回答的,一道劲道十足的过堂风猛然吹开窗户,没关紧,没关系我可以重新关上,可是过堂风也冲开了我的脑海。
他却要继续,“我很想把你当家人。”
“这不是重点,你没有家人?你是孤儿?”
“孤儿?”他立马要否定,“不,我不是孤儿,我有个妈妈,还有个姐姐,可是我不记得她们的模样了,我只记得我跟他们走散了。”
“什么?”
“后来,我就被卖到了江浙的一个地方,幸好,后来有北京福利院来的老师把我们都带走了。”
“你?!……”我实在找不到什么话来接下去了,一时间信息量多的有点惊人。
“对不起,一下子告诉你这么多事情,我不是故意要吓唬你,我只是……”
“你想成为明星?挣钱找她们?”我推测着试探。
“差不多是这样的。”
风刮得不听劝阻,停不下来的还有漫天飘絮。
他拎着两大箱子下了火车,出站的时候却被一个怪人塞过来一把大扫帚!
“扫吧,这块土地擦不完不能离开,要么干活,要么给钱。”那人与其说是怪,还不如说是邋遢,脏兮兮地递过来扫帚,令瞿塘风很嫌弃。
“什么乱七八糟的。”
“别听他胡诌八咧,这是地图,你将扫帚拎过去扔在地图上标注的位置就行。”这时又赶过来一位大姐。这里的人似乎都对他有种亲切感,不是因为自己是明星,而是说大家似乎都真的或多或少认识自己,他忽然浮现出这种感觉。
“好嘞,谢了!”既然有人指点,他便欣然接受了,于是,赶紧拖着快赶上他高大的扫帚,终于找到了地图上指明的地界儿。
他有点傻眼,这地方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么眼熟……真的很眼熟……
小火车,小扫把,妈妈,姐姐!
他猛然惊醒,是一场梦?梦里这么清晰,而且,最关键的是,还有小时候的记忆?他实在太纳闷了,也睡不着,想要找到曾经的答案。
上天是公平的,给了他好的容貌,不会给他安稳的人生,他的眼病每年都要手术,尤其是十八岁之后,医生建议他不要做的那么频繁,否则最后将永久失明,他不听,他依旧坚持一年的大部分时间是可以看见的,即使是短暂的时间。今年的他,又蒙着眼睛过了俩月,快拆线时遇到了葱花姐。
“你身上的味道很像我小时候闻着的我妈妈身上的味道。”
“所以你因为这才,喜欢我?!”我不敢再深究,只是继续听他的故事。
“也,可能,是吧。”
“我在医院里,看到了我妈妈。”他说这话时,我不敢相信,今天他说了太多话,我一句也不敢相信,况且连他自己吐出话时都有点颤抖。可是,他觉得他不说出来这样的猜测,不以一种非常肯定的口吻说出来,就会憋在心里默默累积成压力,这压力太大,他说出来,也才有可能去勇敢面对它们。
他继续说完,默默地转过身去背对着我,又把脸低下去,对着地板,他不想让我看见,他没有哭,只是他真的在想办法面对,想办法克服心理的坎,“我一直想当明星,想让更多的人认识我,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认识人,为了认人。你,懂吗?”他慢慢转回身来,看向我,突然问我。
“我……”我似乎能明白,也许他和记不起来的母亲之间,唯一还能存在的联系就是,让人认识他,让母亲认识他,也许这种联系就只能是明星和观众的关系,但是冥冥之中,她们一定能再相认。
我也有点想不通,互相都不认识,怎么才能认出对方?早就忘记了吧。
“你还能记住他们的长相么?”
“我记不太清了,对我的奶奶还有点印象,是那种瘦小的身材,脸很尖,头发白了,因为她很喜欢我,所以我记得清,她还说我跟我爸长得很像,但是她对姐姐不好,好像还说要把姐姐卖掉。”
“那,口音呢?你还能记得住么?”
“不记得了,好像能大体想起来,可是感觉听不懂了,南京话和普通话比起来至少我懂,但是印象中的话,我不太懂。”
“唔,那应该是其他南方的口音,可是你现在一口京腔,你不就更不懂了吗?”
“这没什么?我多少还能记得住点的。”
“哦……那你大概几岁走丢的呢?”
“不记得了……我到福利院的时候应该是四岁。”
“那你一口一个本命年的?我还真信了你……”
“我就是那时候四岁的呀,那一年香港回归祖国。”他摆出一副你不信就算了的脸。
“哦……呵呵……”
“那你又说你今天见到了你妈妈?那又是怎么回事?”我继续问他,也帮他整理整理思绪。
他去眼科医院的时候,不知道谁泄露了他的行程安排,竟然有一小拨儿粉丝追了过来,还在蹲点,于是他只好捂严实了临时让主治的大夫帮忙联系换了旁边的医院。
但是第三医院依旧人满为患,这也难怪,北京的综合医院哪个不是这样,他无聊地等着叫号,因为用了原名就医,医院来得也都是些大爷大妈,因此谁也不会注意到他这名半红不紫的小鲜肉。
只是,他往对面的诊室扫了一眼,门外的标牌写的是“眼科三室”,可是里面就诊的女患者裹着纱布的地方却是双手。
那女人很奇怪,确切的说是老妇人。她出来时,刚好赶上他的号被叫到。
他们互相扫了一眼。
那妇人一直盯着他看,看得他浑身发毛,实在不能躲避,刚好也被叫到号,索性也就立马进了诊室。不过,他当然也带了一眼过去,他看见那老人,脑子里面却骤然间过了电!
老人的眼神。
那是他的奶奶,不对,她的模样太像了,可是神态不对。他自我怀疑着,最终也就是当作自己是过度想念她们才产生的影响,因此也就不再追究。
“你到底确不确定?怎么可能是你的奶奶?她这会儿怎么也得七八十岁了?一个人来北京看病?太不合理了。”
“我也是觉得,所以才以为是我妈妈,可是那明明是我奶奶的长相。”
“有没有可能你记错了,你记住的根本就是你妈妈的长相,而这么多年过去,她也老了……”
“不可能,那人头发很白了都,可是面容看起来不像是那么老。”
“这就是说的通了呀……你记忆里总是记得你妈妈的模样,但是对奶奶的白头发也有印象,于是你看到了这个和她们的年纪形象都对上的女人,将她当作了你妈妈和奶奶的合体。”
“不,我只是,只是不能太原谅她们的逻辑和做法,奶奶也许准备卖掉姐姐,而我的妈妈,在我走丢的那天,我本来就是跟姐姐一起出去的,可是我记得姐姐一直拽着我的手,拽得特别紧,我在想,是不是我妈妈她也许也要狠心卖了姐姐,换来了一些什么他希望得到的东西。可是我却走丢了。”
“你这次,真的认出来了你妈妈?”我在心底盘算要不要继续问下去,尽管大部分的提问和回答都是徒劳无功。但没关系,他的故事,他有他的执着,我听了,也有我的执念。
他继续隔三差五得跑我家,“你一个大明星,为什么去医院都没有人跟着?还住在环山楼这么老的社区里?”
“安全吧,我觉得跟老头老太太们住一起安全……谁出去带一帮助理保镖的不会被认出来么?”
“哦哦哦,大隐隐于市。”
“对对对,就是这么句话,我媳妇儿就是这么有文化。”
“滚,谁是你媳妇儿。”
“睡都睡一起了,还说不是?”
“话说回来,你天天这么跟我耗着,通告也不老出的,公司不会管么?万一再被哪个狗仔追上?哈哈哈……”
“天啊,媳妇儿你真是高估我的实力了,我真的没有那么红的,哈哈哈,不过我发誓,以后大红大紫,也不会忘了你的。”
“没事,不会忘了,只是不再在一起是吧。”
“你……真是……我说过我一辈子都爱你。”
“算了,这么肉麻的话,还是留给下一个小姐姐吧。快点吃早饭,吃完我陪你去医院呢还。”
“没劲,又去医院。我不想去。”
“跟小孩儿似的,不想去就不去了?”我准备哄哄他,他却苦着一张脸。
“奶奶,您又在想您孙子啦?”
“我知道,那是他,电视上那个孩子,她也姓瞿,就是咱们蔚蔚。”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您怎么能确定。”
“你不知道他跟你爸爸有多像,照片,你去看看照片就知道了。”
“照片都烧了,您忘了吗?一场大火都烧没了。我妈烧的。”
“你们都不记得,你弟弟和你爹一个毛病,眼睛都爱眨巴,还是一只眼眨,他们眼睛都有毛病,是遗传。”
瞿然也不太记得小时侯的事情了,后来再有记忆,就是上学之后的事了。
那段时间弟弟丢了,她妈妈像是疯了一样到处跑到处找,不吃也不喝,家里也没个人管的,于是她就只能学着自己做饭,还做给奶奶吃。
他爸爸在之前的一次矿难事故中去世了。
生前所在的单位代表领导,揣着仅剩的几颗良心,踏进她家门,留了两千块钱,那一刻,她妈妈正在给弟弟喂奶。
“走了吗?那帮子人哟。”奶奶问,“再不走我的脑壳都要僵了。”
瞿然抹了抹眼泪,将钱递给了她妈妈,他妈妈搂着吃奶的弟弟,一时间动弹不得,就吩咐她说“放进屋里的大角柜里,跟其他存折钱的放一起。”
瞿然也不太懂,就照着做了,她又瞅了一眼她的奶奶。看见她正在用痒痒挠一下一下拍着后背。
“去吧,兔崽子,生了小的就蹬腿了,跟你爹一个德性。”又转回眼瞪着她,“看么看,回你妈房里去……”
他小时候,唯一一件玩具就是那套有铁轨的小汽车。
他玩得正欢,却看见他的奶奶正用苕帚疙瘩梆他姐姐,“你回来干嘛?是不是偷跑回来的?”他看不太清楚,眨着眼睛一下子冲过去挡在姐姐面前。
“蔚蔚,你快回去,我没事,我一会儿还要上学去呢,我就是偷跑回来看你的。”
“姐姐,你才要快跑,不然奶奶又要打你的。”
“好,那么我跑啦?”
“嗯,你走,我垫后。”他英勇无畏,像个小超人,拯救了世界,却拯救不了自己。
“听说瞿家那个女人,死了男人,丢了儿子,自己也疯了……”
“真是晦气。”
“也是命苦,还得伺候老婆婆,还有个女儿的,也就罢了。”
“什么罢了,他们家老太太早就把那闺女卖了,看以后谁还来伺候这俩老寡妇。”
“不是不是,闺女是媳妇自己卖的,说是女孩子不值钱,以后还要陪送的。”
“哦哟,真是狠心的妈,这下好了,闺女卖了,自己也疯了,一了百了,都是报应吧。”
“哎呀,不得了了,瞿家,你们看,瞿家着火了,一定是那个疯女人干的……”这些人正你一嘴我一嘴地嚼着,忽然间看见自家大院里有房子冒了烟,火势起来了,便一发不可收拾,在众人面前,在众生面前,烧下去,烧个精光,烧成灰烬,一律平等,不得有违。
“搞什么啊,我们家房子就在她们后身,别说风凉话了,赶紧救火吧!”
瞿然再跑回家,人已经烧成灰了。
可是现场只留下一具尸体。
街坊邻居乌泱泱地来看戏,也乌泱泱地说着闲话,没完没了,“疯女人把老婆子烧死了,自己跑了呗……”
“谁还以为真的疯了呀,老婆子死了,她好另寻个主儿再嫁了呗。”
“这一家子哟,死的死,疯的疯,失踪的,卖掉的,一个都没剩下啊。”
瞿然又抹抹泪,转身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瞿塘风起身去喝水。一摸水壶是凉的,就举起水壶往厨房走。他悄悄开了卧室门,为了不影响信爽睡觉,他也没开灯,不过黑夜和白天对自己来说也没什么大区别,他就没在意。
“当……”一抬头却撞到了上方的抽油烟机,他住在她家总是记不住吊柜的位置有点低,可是又为了躲避下一次撞头,他抬手揉脑袋的时刻,手又磕在了吊柜旁边的抽油烟机一角。
突然疼得钻心,他又怕喊出来让信爽听到,只好憋着,疼出了眼泪。
瞿塘风揉了揉眼睛,最近的视力下降地有点快,即使戴上眼镜,还是重影地厉害,他也没有办法,只好等着水开后赶紧回屋睡觉了。
水开了水壶灯灭,可是灯的位置他完全分不清了,只好用手去试探,摸索着慢慢找,偏偏是快要碰到的时刻加速抓住壶把时没找到正确位置而被烫到了。
他又疼,又憋着,这一来又有点气自己。索性也没喝水。直接回屋躺床上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他想去找到真相,不管怎样,即使一点希望也没有,日子一天天过去,可是翻身过来,看着他身边的人,他喜欢的人,他又想,想把这样安定的,美好的,有家的感觉永远留住。
朦胧中,他依稀听见有什么声音说,“你看紧了这个,这个细皮嫩肉的,应该比较好卖。”
“哪个,那个男仔?他眼睛有病,会不会影响?”
“好歹这批里也就这几个男孩子,肯定没问题的。”
“睡着没?明天陪我去趟福利院吧,我想看看以前的老师。”
“嗯?好啊,你都没有说过你这段时间的事情,还有,你是怎么当上明星的呢?”
“没什么,有星探,嘿嘿,我这么帅,怎么可能不当明星。”
“哦……呵呵……”
“早点睡吧,明天我们早点去。”
“以前我们这里没有这么多的孩子的。”瞿玮跟小朋友们玩去了,而信爽则在走廊跟他的老师聊起有小瞿玮的往事。
感觉很像开家长会。
“都是些残疾孩子,像小玮这样的就算比较健康的了。”老师接着介绍,我跟着老师一边在走廊上走,时不时看到周围的孩子,有的确实看起来不太健康,有身体残疾的,还有智力残疾的,都是些可怜的孩子。
“那时候都是被抛弃的孩子,我们院门口经常收到这样的孩子,甚至是婴儿,还在襁褓里的。据说很多拐卖的小孩多数都是救不回来了。小玮这样的还算幸运的。”
他被蒙着眼睛,只能听见窗户外面的小鸟叫声,窗户也正开着,好像就在他的耳朵的边上吵闹似的,他人小不太懂,以为小鸟真的飞进来了,就去伸手找小鸟。
一股风吹进来,还挺舒服,他接着站起身,撞到了硬梆梆的水泥墙,才傻乎乎地摘下蒙着眼睛的布。
他人太小,根本够不着窗台,也看不见窗户外面,只能看见远处的楼顶,和近在耳边的鸟鸣。
可是现在人高了,长成了大高个子,站在一间高层的阳台,他却怕得要命,看见二十多层下面的视野,恐惧从心底涌上来,他没有家人。
有个年轻女生突然冲进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么多的工作人员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瞿塘风正在拍摄自己最新的剧照宣传照。
但是那个女生就那么直接冲进来了,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混进来的。
她给了瞿塘风一个巴掌,气喘吁吁,她张口就说,“蔚蔚,我们都错了,我们都错了。”
那女人说完了,就又准备冲出去!门就在她面前,出路就在她面前,也在在所有人的面前,她选择出来,又选择走到这,没有人反应过来,给她一个好出路,只有站在那看着。这时,终于有人上前捉住她,紧紧把住她的胳膊,可是这女人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一下子就挣脱了。
瞿塘风知道,这是他的姐姐,他虽然不记得他的姐姐的样子,可是,他记得她的名字。他记得她叫瞿然,也记得自己的名字叫瞿蔚,多年以前,老师问他的时候,他却撒了谎,说自己叫瞿玮。他确实不知道哪个蔚,也许这样就可以让老师以为他也没有记清楚。
对着她喊了一句:“瞿然?”
没有反应,那女生似乎是听到了,可是却刚好被工作人员按住,她却没有应声,只是使出更大力气挣开。
他来不及反应,内心没有办法平复,他眼看着自己的姐姐,自己的家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想往后靠一下,后面只是摄影棚的布景,他索性走出去,这是他所恐惧的高层窗台边,他往下望去,窗户没有关闭,风吹进来,那年也是这样的窗台边,他耳边的声音响起,是鸟的叫声,和风声,夏天刚刚开始,他没有想过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现在的身边还有风,可是却没有近在咫尺的鸟儿了。他的眼前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他意识到这是他的病,似乎是真的到来了。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信爽的那天,也是这样的一个日子,也看不见,但是他不在这样的高楼之上,他在地面上,身边出现了她,有她陪着自己,扶着她走上车。
瞿塘风的心前所未有地感到定下来。沉静之余,他有个更多的想法,这也许就是家的感觉。他想看见她,看看她的模样,就像自己从来都执着于自己的身世一样。
“我们都错了。”这句话一直回荡在他的脑海里,为什么他的姐姐会突然出现,为什么会跟自己说这样一句话。
他不明白。
这跟他认出来的那个妇女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么说,那的确是他的妈妈。
“你不应该骗我们?骗我?骗了我们这么多年。”
他闭上眼睛,全都是真实的,不真实的,回忆里的,脑海里想象的。
“妈妈,你干嘛?”
“孩子,你跟他们走吧,你跟着他们叫爸爸妈妈,以后你就能过上好生活了,别再跟着我了,他们人很好,以后他们就是你的爸妈。”
“我不,你不要我了吗?妈妈?你有了弟弟就不要我了是吗?”
“我没有办法……对不起,我不是个好妈妈,可是我也不能给你好的生活,可是他们可以,他们还送给你弟弟那个小火车玩具,我不是个好妈妈,留不住你。”
火车晚点了,可是铁轨依然盘据在山上,等待着火车的到来。
瞿然再回家,其实也没有家了。
她再次看见她的奶奶,坐在轮椅上,面容安详,她靠过去,奶奶的泪水始终没有间断。
或者说,不是奶奶的泪水,而是她母亲的泪水。
可是,瞿然还是终于知道了,她说,对着面前的老女人,“我们都错了。”
“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们,我们生来就是为了让你对不起的,可是你为什么还要再出现,你不如直接死了,死了,也就一了百了。”
“我还想看看蔚蔚。闺女,我还想再看看他,你明白吗?我没有疯,也不敢死,我就是这样苟且地活着,只为了能找到蔚蔚。”
“我养父养母给的你钱去整容?”那女人的面容不是可怕,可是瞿然觉得她太可怕了,整容的后遗症就在那女人的身上,最大的疤痕不在脸上,而是手上和后背,将人的皮肤延续青春是有后遗症的,而将年轻女人的皮肤整容成衰老的样子而更为可怕。
“他们不希望我留在世上了,我搞了那场大火,可是我没死,我被烧的面目全非,却活了下来,可是你奶奶留在世上没有什么关系的。”那女人表情木然,“我恳求他们让我活下来,让你认为我是你奶奶,还有,让我能还有机会看见蔚蔚。”
“我们都错了。”瞿然自从从那个养老院回来,就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她决定去见见蔚蔚,那个电视上的男孩,就是自己的弟弟。
“现在在网上关注的人多了,好多走失的孩子都能找到,还有那些被拐卖的也能更引起警方的注意。”瞿玮的老师忽然深呼了一口气,“小玮做了很多事情的,他参加了很多慈善活动,发起了很多倡议,他是个好孩子啊。”
“哈哈,我还想向您讨点他小时候的黑历史呢?”
“黑历史?”
“就是小时候不听话的事。”
“没有,哈哈,他小时候老是看不见,时好时坏的,也没啥不听话,就是有点不爱学习。”
如果没有你的出现,我不会这么留恋这个世界。
“信爽坐的火车出事故了……”瞿塘风的助理接到电话,“怎么会这样?……小玮好不容易过得开心一点。”
“叫他不要谈恋爱,他不听……真的,迟早有一天他受不了……”
坐在窗台上的感觉还不错,此刻他不再害怕,他朝天空望过去,虽然耳边的叫声只是一只乌鸦,他还是听到了更远处助理的对话,以及从未有过的清脆悦耳的鸟鸣。
叽叽喳喳地并不烦人。他也许也是鸟,眼前也不是漆黑一片了,他觉得他这辈子应该是一只小鸟,不应该是人,可能他生错了物种。
噢,原来姐姐说的是这个意思,我们都错了!
我们错了,那就再见吧。
他一步跨过去,他的腿现在比阳台还高,跨过去,就是下辈子了,下辈子再做一只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