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

1.

宋示小的时候特别喜欢听戏，他们村是远近闻名的戏村，村子里一到农闲时分，基本上每个星期都有一场戏。等到戏场开幕，戏台边是人山人海，十里八村没事的人都来观看，宋示仗着个头小，他不断的往有空隙的地方挤，人们对他的行径表示很宽容，谁不是从小孩过来的呢？所以，他每次都能站在最前面观看戏台的一幕幕。

他最喜欢的是《包青天铡陈世美》这一出戏，想自己像包公一样清正，讨厌陈世美的忘恩负义、抛妻弃子。

2.

又是一个年尾，妈妈想宋示给爸爸写信，宋示不想写，妈妈有点生气的说：“送你读书，让你识字明理，现在妈妈让你写一封信都不行？”宋示很无奈，妈妈要求按照她说的写，写上宋城你几年都不回了，是不是想当陈世美？宋示想了想说：“爸爸今年肯定会回来的。”“你爸要今年能回来的话早回来了，明天就大年三十，他不会回来了。你就按照我说的写就行。”听了妈妈的话，他不再纠结，对于一个七岁的小孩来说，能完整的表达妈妈的意思就很不错了。

这一次，不像以前，很快就收到了回信，只见信上回道：“不要多想，安心照顾家里，我过年必回。”“果然，还是儿子的信管用。”妈妈轻声呢喃。

呀，放学了，好开心！宋示赶忙收拾书包，风一般的冲出教室，想快点回家去，他好饿。

眼看着要冲出校门了，突然出现了几个个头高的学生拦住了他，他定睛一看，怎么惹到他们了？他们这一群人可不好惹啊，是学校的一霸，自己一个人，怎么办？宋示惊慌失措，打眼四顾，可学校的同学们像没看到这一幕一样，急匆匆的离去，没人帮他。这几个高个子的男生不屑的笑了笑。

把宋示带到墙角，这边很少有人经过，所以，很安全。高个子几个没说话，只是伸出了手，很熟稔的动作。

宋示抓紧了书包，向后退了一步，他的鼻尖慢慢泌出了汗水，嘴巴紧闭。现场寂静的可怕。终于，宋示忍不住了，他嘶哑着声音：“你们要干什么？我是不会屈服的，我会告诉我爸爸，让他找你们算账。”“切，你爸？你爸都不要你了，他会为你找我们算账？”“不是的，我爸说了他会回来的。”“你爸都离开好几年了吧？他哪一年回来过？他不要你和你妈了。”“哈哈哈……真是好笑，你早就是没爸的娃了，还想找我们算账，做梦吧。”在几人肆意的笑声中，宋示交出了身上所有的零花钱，眼眶发红，一步一步屈辱的离开了学校。

家仍旧是那个家，然而，今天的宋示感觉到了哪里不同，原来爸爸已经很久没回来了，他会成为没爸的孩子吗？他很害怕。

晚上，妈妈干完农活回到家，见家里没开灯，她有点诧异，难道宋示没回家？不可能啊，平时这时候早回家了。她急忙打开门，“啪”的一声打开灯，只见宋示一个人抱着脑袋弯坐在凳子上。舒了一口气，幸好，儿子在家。

饭已经摆上桌了，妈妈见宋示迟迟不过来，忙招呼他，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他心情很不好。妈妈担心的问他出了什么事？他摇了摇头，还是不要让妈妈担心了，可他又欲言不止，妈妈看着他，等着，盛满米饭的碗静静的缭绕着一圈一圈的热气。终究，他还是没有忍住：“妈妈，爸爸会回来的吧？爸爸不会不要我们吧？”儿子这么害怕吗？妈妈心里泛酸，摸了摸他的头，坚定的说：“会的，儿子，你爸爸最爱你了，他不会不要我们的，他，会回来的。”只是妈妈的语气中有那么一丝丝不确定。不细听根本听不出。不过一个七岁的小孩能听出什么呢？他只知道妈妈说了爸爸没有抛弃他们。

终于，又要快过年了，宋示天天跑到村头看着进村的泥巴路，在翘首以盼中，他终于看到了他梦寐不忘的爸爸，啊，爸爸变白了，好看了很多，不过还是那么高大。走到宋示面前，爸爸弯下了腰，如以往一般，宋示高兴的一跳，跳上了爸爸宽阔的背。趴在爸爸的背上，宋示紧紧的搂住爸爸的脖子，很开心的和爸爸说起村里学校里的事，还说起他最爱看的戏《包青天铡陈世美》，那一瞬间，宋示感觉爸爸停顿了一下，不过他没在意。因为，很快就到家了。

从那以后，爸爸每年都回家，妈妈还是在家干农活。

3.

冬去春来，万物轮回了一年又一年，宋示长大了，接了爸爸的班，当了一个工人，不过他很爱钻研，又因为长了一张甜嘴，厂里的领导都喜欢他。进厂没两年，升任技术部组长，成为了一名干部，不用像爸爸一样在流水线工作了。

邻村的李芙长得真漂亮，像一朵花儿一样，媒婆差点踏破了他们家的门槛，然而李芙要求高，没相中的死活不嫁，名声渐渐的传到了宋示他们村。在邻居三婶的牵线下，两人相对了眼，很快办了婚礼，宋示的日子过的如神仙一般。

厂里技术部新来了一个研究员，是个很有文化的大学生，叫晴莲，很知性，也很温柔，宋示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眼睛一亮。借着工作交流的机会，宋示常常和晴莲一起讨论彼此的想法，不约而同的，总能想到一块儿去。渐渐的，彼此的关系越来越近。

心照不宣的，两人常常能巧合的在电影院碰面，看同一部电影；像约好的一样，两人能同时出现在厂房旁边的绿林小道上，慢慢的走同一条小路；就连去厂房外买小吃，都能同时到达小店，买上同一款吃食。和爸爸一样，宋示越来越晚回家，越来越长时间回家，就连儿子的出生，他也借口出差没回去看一看，而他最爱看的《包青天铡陈世美》也很长时间没看了。

满头白发的爸爸找来了，他跟着爸爸回到宿舍，爸爸责备他不回家，他抿了抿嘴，不说话，爸爸的两眼像看穿了他一样，告诉了他自己的一个故事。

那也是宋示刚出生不久，他们厂有个女工对他特别好，好到他乐不思蜀，平常时候逢年过节肯定都是要回去的，但因为那个女工，他慢慢的过节不回，只是过年回一趟，后来过年回一趟也嫌麻烦，变成了三年回一趟，到宋示七岁那年，算下来，也就回了四次，但宋示的一封信让他意识到他还有家庭，他还有责任，即使心中仍有念想，但他始终还记得他有个儿子，他不能让宋示变成没爸的孩子。所以，在宋示八岁的时候，他回家了。

爸爸语重心长的说：“孩子，看着你就像看到了年轻的我，年轻的时候谁都会犯错，但过而能改，才能善莫大焉。孩子，我差点成了你信中‘陈世美’，我希望，你不要成为你信中的‘陈世美’，要不你儿子就会成为没有爸爸的孩子了啊！孩子，你好好想想吧。”宋示想起了小时候没爸爸的日子，想起了学校里高个子对他的欺凌，想起了他爱看的戏《包青天铡陈世美》，想起了他的心愿。只是，为什么他的心好痛。

宋示又按时回家了，晴莲也离开了，他的生活又回到正常的轨道。和爸爸一样，生活了一个轮回。

4.

宋示老了，退休后和老伴住在农村。他的儿子宋昧不像爷爷爸爸一样接工厂的班，反倒是宋昧自己开了一家厂，当上了老板，带着老婆孩子住进了市里买的房子。

楚梅一直在家带孩子，没见识，黄脸婆一个，宋昧早就厌烦了她。在秘书莲香的各种欲语还休的动作下，宋昧和莲香暗中住在了一起。听到这个消息，宋示想到了爸爸，想到了自己，想到了孙子，他想孙子能有一个完整的家。于是，在一个灰蒙蒙的早晨，他来到了宋昧的办公室。

宋昧看到爸爸，他很开心，宋示问他是不是和秘书住在一起，宋昧很痛快的回答了一个“是”。宋示很愤怒，骂了他，问他你就没想过你儿子？你就没想过如果楚梅也和你这样，你心里是啥想法？宋昧停下办公的手，转过看电脑的脑袋，似笑非笑的看着爸爸，说“我儿子不会因为我和别人住在一起就不是我儿子了，再说，楚梅如果真的另外有人，那很好啊，现在讲究开放，她有人那是她的本事，我不会干涉。”宋示很伤心，他觉得他对自己儿子的教育是失败的。

宋昧要离婚，楚梅死活不同意，但宋昧很坚持，因为莲香有了孩子，为了给莲香一个名分，给莲香的孩子一个家，宋昧坚决的要和楚梅离了婚。看到莲香生了一个女儿，看在宋昧承诺赔偿的份上，楚梅带着孩子和宋昧离了婚。

一个完整的家庭因为莲香的成功插足而分崩离析，宋示非常伤心，他买了《包青天铡陈世美》的戏票，如小时候一般坐在台前，看着台上陈世美被铡的情景，他哭的像个孩子，儿子终究是走上了不一样的路。

轮回，不再轮回。家，亦不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