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流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馨主题第八期【寒冷】主题征文。
(一)
冬日的清晨,寒气袭人。
不知什么原因,住在六楼的梅兰家这几日倒很安静,没有了动静,反而让人不习惯,我猜测是不是梅兰回娘家,或是去了什么地方。
下班的时候,天还没有黑下来,楼下围着一些人,人声嘈杂。
我走近了,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她高一声低一声的哀嚎,“我的一个天呐~,我女儿就这么走了,她死的不明不白啊!”我看到一个老妇人蹲在地上,一边烧纸钱,一边凄凄地哭诉。
我认出这是梅兰的妈妈,心里一惊,梅兰怎么了?我连忙问围在梅兰妈妈身边的人,“她的女儿昨晚跳楼了!”有人说。
啊!我脑袋“嗡”的一声,她终于放弃了自己的生命,走上了绝路。
三十多年前,镇上的小学来了一位女同学,她穿着帆布军绿色书包,身上穿上一件花布缝制的外衣,黑里泛红的小脸有一双贼亮的眼睛。
“同学们,这是新同学苏梅兰,请大家鼓掌欢迎她的加入!”班主任拉住梅兰的手走向讲台中间。
众人的眼光齐刷刷地注视站在讲台中间苏梅兰,她顿时害羞地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梅兰穿着一双白底黑面的布鞋,她的脚向后移了移,仿佛和她的神情一样在众目睽睽下难为情地向后退缩。
班主任安排她坐在我的身边,我连忙拿出手绢将她的座位和桌子擦了一遍,然后接过她的书包放在抽屉里。“今天第一节课是语文课,拿出语文书来。”我小声地提醒她。
她眼睛躲闪,犹豫了一会,从书包里拿出一本旧书来。我有些疑惑,上课的铃声响了,第一节课开始了。我不敢分心说话,等到下课的时候,我说:“我叫白依依,以后我们就是同桌同学,我们一起学习做作业。”她拘谨地点点头,又有点好奇地看了我两眼。
“苏梅兰,你的语文书为什么是旧的?你是从哪里的学校转过来的?
“煤炭子弟小学,这是在村里借的书,因为新书要交学费,我们家……“她的声音变小了,我感觉到她说的最后两个字。
“旧书比新书好,上面有笔记,正好可以当预习资料看。“我安慰她。
煤炭子弟小学是我村上的学校,因为学校缺少老师,很多孩子都没有好的学习资源,有条件的转到镇上,有的孩子不读书,帮家里务农。
我家里生活条件还算温饱满足,从小一直在镇上读书,反而和村上的孩子交往不多。原来苏梅兰和我是同村人。认识苏梅兰那年,她十岁。上学的时候我看到她额头和手臂上有时候发青,有时候肿了,我问她是什么原因。刚开始她说自己不小心摔的。相处的时间长了,她才愿意说实话。
都是她爸爸打的。
“你爸爸怎么总是打你啊?“我问她。
“我爸爸喜欢打人。“她轻轻地说,眼睛微微地发红。
(二)
初中读完,梅兰中考成绩考得很好,但是她父亲说什么也肯让她读高中。
梅兰的父亲因赌博输了钱,将女儿卖了一万五千元钱给村上的村霸周扒皮。周扒皮的儿子出生时是个痴呆儿,梅兰给我打电话,我一听急了,她在电话里哭了:“我爸说只要我嫁到他家,欠的高利贷就一笔勾销。不然按照规矩打断我爸的腿脚。”
我有些着急,梅兰的父亲就是个恶魔。
村长是我大伯,我从镇上中学回家后去了大伯家。
“大伯,不能把梅兰推向火坑!你得想办法!”我把事情经过讲了,期待的目光看着大伯。
大伯看了我一眼,摸出一根烟深吸一口,叹了一口气,“这个苏老三不是个东西,可是闺女是他的,我们骂一顿,但是防不了她卖女儿啊!”
“大伯,你得管管这事,梅兰他爸不是人!”
“试试吧。”
过了几天,村上没有坏消息流出来,我暗暗松口气。
村里卫生站缺人,村长看梅兰手脚麻利,让她在卫生站干活。
快开学的时候,梅兰打来电话,惊恐地哭着说:“依依,你快来卫生站,我妈撞墙了!”
我吓了一跳,连忙拿了背包出门,去卫生站。
到了卫生站,里面人声嘈杂,一些人围着一个地方,我跑过去拔开人群,梅兰的妈妈额头上流着血,有人推过医护车,七手八脚在抬上单车架,梅兰在边上,脸上一道道泪痕。
梅兰的父亲对着她的小腿一脚踢过来,骂道:“你这个赔钱货,你是要害死你妈呀!”
我赶紧跑过去拦着梅兰:“叔叔,别打了,打人是犯法的,我大伯也不会让你打人的。”
“小白,你让开,今天我不打她就无法无天了,自古婚姻都是爹妈说了算,我让她嫁出去享福,她还要作妖。”苏老三两手叉腰,理直气壮地说。
卫生站的工作人员把梅兰母亲推到门诊做伤口包扎。他父亲还站在卫生站门口骂骂咧咧。
突然躺在地上的梅兰站起来,冲向最近的窗口,迅速地爬上去,一只脚跨在窗栏上。
众人一阵惊呼,梅兰父亲愣了一下,“你要干什么?”
“爹,你再逼我,我,我就从这里跳下去。”梅兰痛苦地喊到。
三楼的卫生所,跳下去不死也断腿。
苏老三眼神有些恐惧,仿佛看到煮熟的鸭子飞了,接下来是自己的腿脚被打断。
这时,有人搀着梅兰母亲慢慢走出来,她虚弱地对梅兰说:“闺女啊!嫁给谁到头来不都一样,你就认命吧!”
原来因为梅兰不肯答应父亲嫁给周扒皮儿子,懦弱的母亲一头撞在墙上。
“我看你就是在外面有男人了!”父亲还在咒骂。
我走过去将梅兰拉下来,“走,到我家去。”
梅兰父亲还在身后骂道:“你要听话答应的话,你妈会撞墙吗?你个不孝顺的东西!”
我站住了,回头瞪了一眼,世上应该再也找不出来像梅兰父亲这样没有天理的人。
大伯这时也匆匆地赶过来,跺脚喊道:“苏老三,你才不是个东西,把女儿往火坑里推!”梅兰父亲看见村长来了,拉长的脸才停止骂人。
我让梅兰住在我们家。过了几天,她父亲也没上门闹了,还托人送来梅兰的衣物和两百元钱。梅兰看到这些,眼睛有些泛红。第二天她说什么也要回家,不想给我添麻烦。
九月初,我去镇上读书,请大伯一定要照顾好梅兰,别让她在家挨打了,大伯无奈地点点头。
一晃眼到了年底,我也放寒假了。回到村上,我先去看梅兰。她说家里让她买好年货,今年要好好过年,自从上次那件事后,她爹对她态度比从前好多了。我听半信半疑,也许苏老三真的良心发现,毕竟父女连心,流着相同的血。
到了初十,梅兰家突然放起鞭炮,村上有的人出来看热闹。只见苏家门上贴着大红的喜字,两个人强行搀着换了一身新衣的梅兰出门。我听到村上人说梅兰今天出嫁了。急忙跑出来,但已经晚了,来接人的喜车开远了。
我急忙找人打听,原来是梅兰父亲和周扒皮合计好将梅兰绑了强行结婚,周扒皮住在镇上,具体住的地方知道的人很少。
村上人摇头叹息,“卖女儿,作孽啊!”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遇见梅兰了。
(三)
那一年梅兰19岁,我忙着参加高考,也没有多的时间去打听她去了哪儿。听家里人说她嫁到周扒皮家就杳无音讯,她父亲拿了一大笔钱,在村里又到处找人打牌赢钱。
我读完大学回到镇上在一家公司上班,离家近也方便照顾父母。
我在公司认识了陈生,很快我俩就谈恋爱了。陈生是镇上人。我们结婚后在镇上新阳小区买了一套房子。
每天的日子就是上班和回家照顾孩子,打工人的日子过得平淡也平安。
刚搬进小区没多久,有天晚上突然一声响声把我从梦中惊醒。我一听,好像是楼上什么东西被砸碎,伴随着含糊不清男人的骂声。
我蒙上了被子继续睡过去,看来是楼上两口子半夜吵架、摔东西。
第二天回家的时候,我问婆婆,楼上住的什么人,怎么半夜吵得让人睡不着觉。
婆婆是属于见谁都自来熟的人,交际的能力可以比得上包打听了,问她肯定知道的。
一问果然婆婆什么都知道。她叹口气说:“顶楼住着一个傻子,也不知哪儿讨了个老婆,生了个妹妹,傻子人傻脾气大,动不动就打老婆。”
在我们镇上,生女儿都称为妹妹,生儿子都喊弟弟。我们就喊楼上傻子老婆为妹妹的妈妈。
有一天我回家,上楼的时候,从楼上走下来一个女人,她牵着一个小女孩,我想这应该就是小妹妹和她妈妈吧。
等她下楼走近了,我看着女人有些熟悉,但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白依依!”突然女人叫我,这声音我听出来了。天呐!居然是梅兰,我急忙走上去,又仔细看了半天,如果她不喊我,我差点认不出她来了。
眼前梅兰不是以前那个像豆芽一样瘦的女孩,这才几年杀猪刀的时间,把一个二十多岁的人折磨成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
“梅兰,真的是你?这么多年你去哪儿了?我一直在找你,没想到你一直在我身边。”我既高兴、又有些感慨地说。
我打开房门,将梅兰母女接到我家,让小妹妹到另一间房去玩。
我问她这几年怎么过的,梅兰有些拘束,但也很高兴居然和我住一栋楼。
“他们说我要是跑的话,就打断我爹的腿……”梅兰断断续续地说起痛苦的婚姻。
“现在女儿是我的一切,我只想照顾她长大,其他的都不想了。”
“可他是傻子呀,这样的婚姻是无效的。你可以去申诉的。”我还想劝她。
“他们家有门路,告不了的。”
“你身体怎么样?你的手臂上怎么有青印?”我拉住梅兰的手,发现手上有淤青的地方,心里不由得发疼。
“没事,习惯了。”梅兰淡淡地说,一脸的生无可恋。
数年没见,没想到见了是这样的情景。梅兰坐了一会儿便告辞了。
慢慢地,我知道梅兰的身体不好才导致发胖的,她过得很不开心。
只是没想到她最终还是熬不下去,选择一条绝路。听梅兰妈妈说,她走的时候将钥匙和钱包都放在家里,家里收拾干净才出门跳楼的。
不知道苏老三会不会后悔有这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