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葬花魂【1】
独自踌躇在碎石花间,迎面吹来的风夹着桃李芬芳的气息,落了我一身的残红。
耳畔溪水汀汀流淌着那些被水浸过的败叶碎花。
清澈的碧水埋葬了一场情殇。
我背着花锄,默默地踱着步。
脚底下落下红殷的一片,艳艳的一直蔓延到潇湘馆,我弯下腰胃部的一阵酸疼让我眼底涌出泪水。同时流出的还有太多太多的不知名的情愫,它像一团乱麻每日每夜的叫我愁肠百结。
想起宝玉的话——我就是那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
真情真意字字入心,如春风过耳软语温言,但是我还是着了恼,一阵揪心的感觉眼泪跟着就下来了,但是我不知道这次的泪水是幸福的还是,无奈。
宝玉啊宝玉。我蹲下身来,十指蔻丹撩起尘土去填那香茔,花开艳香溢满园,花落寂寥无人理。
人生苦短如花期谢幕,落下一地无人扫埋的艳骨,被糟践在脚下烂泥中只到溃烂成灰......
我的泪水一滴一滴的洒满花塚,看见它化进温湿的泥土里,心里忽然的悲恸难抑,禁不住轻轻地为它低唱起挽歌。
花也有生命,她们会在下一季开在冥河畔的三生石旁,永放不败——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香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处诉;
手把花锄出绣闺,忍踏落花来复去。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两不知。
吟唱到这一句时,心中悲伤更浓竟是哽咽的难以继续,胸口一阵闷热,喉咙里一股腥甜涌上来,我知道我的老毛病又犯了,只好挥泪收锄把一口怨气硬逼在心里,慢慢的站起身。
心事重重的往回走时,听到有人躲在花丛里嘤嘤的哭泣,悲戚的声音时断时续,难道也有一个像我一样的惜花人吗,我悄悄的走近。
却见宝玉满脸泪痕的走了出来。我听见自己心里山崩地裂碎石凌空的声音,看见一张同样忧伤的脸,看见一颗同样碎掉的心。
宝玉,你果真是我的知音。我霍地转过身,用悲怆的声调狠狠地却言不由衷的骂道:“原来是你这个短命的。”
宝玉,这一刻,我不愿意你看透我的心,只有这样我才能更近的靠近你的心,你不懂的,其实我更不懂,为何我要倾尽这一生的泪水,也不愿你越雷池半步。
我宁愿相信这是一种缘,孽缘也罢。我掉转头,决绝的往来时的路上疾走,满枝的桃花灼灼闪耀,艳艳其华。
风一吹吹起我额前的发,吹起万千愁思,桃李有心溯风而上,纷纷相思织成愁。
“林妹妹.....”身后是一声急切的却缓慢放下来的呼唤,嘶哑的带着哽咽的气息。
我听不见,我只记得花瓣不断撕裂的声音,只记得初来荣国府的那天下午,阳光照耀波光粼粼的瘦西湖。照耀荷塘的粉红色的莲花翠绿的莲蓬,我孤独的站在船舸上把偌大的扬州城深深地埋葬进心里。
母亲去的那年我还很小,在母亲的病榻边我只深深凝视着她干枯苍白的脸和失血的过盛的嘴唇,像一只死去的白蝴蝶在扇翕着一丝游丝的生命:“黛玉,我的孩子,你还那么小......”
我努力的张大模糊地视线,紧紧地抓住母亲已经冰冷的手,像已抓住从指间流走的时间,结果,一无所获。
睫毛眨了一下,便簌簌的泪如雨下。我悔不该眨了一下眼睛,母亲,我应该一刻也不停地看着你,看着你,我这样一刻不停的看着你的时候,你就不会走是吗?
父亲走过来抱起我,我没有哭,我只是平静的看着母亲被抬走消失在我渐渐模糊的世界里。
醒来的时候床边坐着父亲,哀伤憔悴的面容使这个刚刚濒临丧妻之痛的男人苍老了好多好多。
我清醒的那一刻看到他嘴边勉强挤出来的微笑:“玉儿,你醒了。”
我没有言语,只是眼睛很酸痛,我甚至来不及想到悲伤眼泪就会很轻易的落下来,落在我的枕头上,有潮湿的寒气。
“孩子,好孩子,不用怕。”父亲一汤匙一汤匙的给我喂着药,却只会说这句话。
但是我知道这个书香世家出生的公子一直在努力的用他极尽全部的力量慰藉着他的女儿,不管这种力量有多微小或微不足道。
我就像他手里捧着的一块璀璨的明珠宝贝的因倍加珍贵而如履薄冰。
十三岁那年我恹恹的生病总不得好,父亲应外祖母的邀请送我至金陵,让我在花团锦簇的荣府修养身心也为驱散我胸中的沉郁之气。
其实比起金陵王气,我更喜爱扬州,爱它的“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爱它的“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爱它“二十四桥明月夜”。
喜欢雨村老师妙笔描摹瘦西湖的美丽景色。
可是有那么一天我忽然踏舟顺江南下来到古都金陵,这个陌生的却似曾相识的地方。
大观园里的匆匆一见,繁华一场烟消云散,遇见宝玉是如此漫不经心的一场偶然。
当时我正躺在外祖母的怀中怀揣忐忑,我知道父亲所谓的“暂居”。
他思念母亲夜以继日的煎熬早已无力分神于我,只念外祖母的舐犊之情爱屋及乌罢了。
宝玉的出场真是一段最出彩的折子戏,令所有人都失去了焦点,在丫头婆子们的簇拥下一路解衣般礴,丢铠弃璎快步走进来。惹的小丫头子们在后面跌跌撞撞。混乱不堪。
我于软榻上缓缓地站立,四面相对的瞬间我看见宝玉眼睛里愣愣的一凝,一种熟悉的感觉触电般蔓延全身,云海雾海的失足在茫然的不知所错间。
倒是宝玉,泯然一笑,如一阵清风吹散了那阴积在心头的乌云使得满室通明。“这个妹妹,我认得的。“
宝玉一语,全场皆惊,包括我在内。
因为我对宝玉何尝不是旧时相识般的难以自持的感动,眼睛已经开始酸涩起来,哭的太多已经流不出泪来,但是这一次不是因为悲伤,这是我仅仅能确定的事。
我不断地回忆这段与宝玉初见时的片段,一曲《葬花吟》,让我怎么诉尽我心中的愁予和哀思,如果宝玉他真的懂我,他就会懂,就像我们平时参禅时的禅机。
我一句若水三千对上你的只取一瓢。就像我无心的那句话——我是为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