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告白
林柳青儿会员扶持计划
01
晓琴做了个噩梦。
梦中，她开车上了一处非常陡峭的斜坡。她的小儿子亦欢正站在后座上唱歌，大儿子亦安则嘟嘴生着气。
“弟弟还小，你就不能让着他一点吗？”这是两兄弟吵架时，晓琴对亦安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又是这样！亦安咬牙切齿地大叫了一声，握紧稚嫩的拳头狠狠地朝着座位砸了下去。
“亦安！你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弟弟还不到三岁，很多事情他不懂，你也不懂吗！”晓琴正要开始自己的碎碎念，忽然发现车子动不了了！
她用力踩油门，但车子并没有往前走，车下传来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轮子在空转？！她马上抬脚去踩刹车，发现刹车很松，根本没用。车子开始往后滑了！怎么办？对了，拉手刹！该死，手刹也卡住了！
“亦安！系好安全带，拉住弟弟！”晓琴双手握紧方向盘，转头对亦安大喊。
车子以极快的速度下滑，风从开着的车窗里灌进来，仪表盘上的东西纷纷掉落。亦欢在后座上吓得大哭，试图去抓晓琴，却因为惯性，重重地撞在前座椅背上。
“亦安！拉住弟弟！”晓琴再一次转头对着亦安怒吼，不想却看到了可怕的一幕。
她是被吓醒的。
醒来的时候，身上都是汗。她起身，先看了一眼小床上睡得正香的亦欢，然后开门，来到亦安的房间。
亦安的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发着微光的小夜灯被他紧紧抱在怀里。他蜷缩着身子，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看上去睡得并不安稳。
晓琴盯着他良久。周围的暗色就像一头猛兽，似乎要把那点微弱的光也吞噬干净才肯罢休。
02
关于这个梦，晓琴没有和任何人提起。但梦中的那一幕却让她心慌。亦安究竟为什么会那么做呢？
亦欢的出生并不在晓琴的计划之内。她怀上亦欢的时候，亦安才两岁多一点，刚开始上托班。
亦安从小就活泼可爱，嘴巴又甜，很招人喜欢。当晓琴宣布，他即将有一个弟弟的时候，亦安表现得很开心，还煞有介事地为弟弟挑了“欢”这个名字。
但晓琴低估了亦欢对亦安造成的冲击，并且这种冲击随着亦欢的长大，变得越来越明显。
她坐在沙发上，看着放学回来的亦安和亦欢坐在一起玩贴纸。根据她以往的经验，这样的平和状态保持不到两分钟，就会被打破。
果然，两个人因为抢着贴最后一枚贴纸而吵了起来。
晓琴下意识地数落亦安：“弟弟还小，你就不能让着他一点吗？”这话一出，连她自己也吃了一惊，这不就是她在梦中和亦安说的话吗！
她留心观察亦安的反应。只见亦安咬牙切齿地大叫一声，从弟弟手里强行夺过贴纸丢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好几脚，最后用力一推，把亦欢推倒在地上。
亦欢坐在地上哭了几声，站起来，也咬着牙齿向哥哥挥起了拳头。兄弟俩瞬间扭打在一起。
这样的争斗每天都要上演很多次，晓琴已经习以为常了。大多数情况下，兄弟间的争端会以她对亦安的骂声而结束，有时候实在太生气，她也会忍不住动手打亦安。
亦欢还小，不懂事可以原谅，不是吗？
她跑到洗手间，用清水洗了把脸，试图说服自己的处理方式并没有错。
梦中的那一幕又一次在她脑中上演，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好像为了配合这个虚幻的梦境一般，客厅里忽然响起一声尖叫。
03
发出尖叫声的是亦欢。
晓琴跑到客厅的时候，亦欢已经从尖叫换成了嚎哭。他举着左手指，红色的血水像自来水一样涌出来，“哒哒哒”，滴落在茶几上，很快就汇成一小滩。
她用最快的速度跑回房间，找到一块干净的棉布，压在亦欢的手指上。布很快就被染红，看上去触目惊心。
这时候，晓琴才有时间查看“案发现场”。亦欢的右手拿着贴纸书，茶几上放着一把剪刀。再看亦安，站在很远的地方，两只手交握在一起，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他在紧张。
亦欢右手拿着东西，所以肯定不是他不小心把自己划伤的，那么……
晓琴又抬眼看了一下亦安，亦安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摔在身后堆着的积木上。
梦中的场景陡然间和现实重叠起来。
“亦安！拉住弟弟！”晓琴再一次转头对亦安怒吼，结果看到亦安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然后，靠近亦欢那侧的车门突然开了，他把亦欢推了下去……
这个梦在提醒她什么？她又在担心什么？亦安性格上的变化只是因为六岁的叛逆期吗？
有了弟弟之后，原本独属于他的东西都被一分为二，她的关注、爸爸的疼爱、吃的玩的用的，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了。
刚开始，亦安还会据理力争，而她却一味地要求他懂事，要求他爱护弟弟。慢慢的，亦安也不争了，只要一有矛盾，上手就打。
现在，她还能用“谁家的两兄弟不是打着长大的”来安慰自己吗？
“妈妈，哥哥……坏蛋，哥哥……用剪刀……用剪刀剪我！”亦欢的哭声把晓琴拉回现实。
听了弟弟的话，亦安也绷不住大声哭起来：“我没有，妈妈，我没有，我在这边玩，我没有碰剪刀，我没有，我没有……”
她盯着两个孩子，口舌发苦。她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件事情不在他们心里留下伤痛呢？
04
晓琴把趴在她肩膀上哭个不停的亦安放下来，很严肃地盯着他的眼睛：“哥哥肯定不会故意拿着剪刀去剪你的，肯定不会。”
她说得斩钉截铁，既是对着兄弟俩，也是对着自己。
“你记住了，哥哥肯定不会这么做！”她又对着亦欢重复了一遍，亦欢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继续趴在晓琴的肩膀上小声啜泣。
亦安用手揉了揉眼睛，往晓琴的方向迈了一下腿，下一秒又收了回去。
“帮弟弟去拿消毒棉球和医用创口贴！”
亦安像是得了赦令，“噔噔噔”就跑到房间里，提了药箱出来，又殷勤地把消毒棉球和创可贴交到晓琴手里。
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晓琴的眼里不知怎的有了层湿意。
压迫了一段时间，亦欢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用碘伏将旁边的血渍擦洗掉之后，可以看到一条五毫米长的伤口，并没有预想得那么可怕。晓琴总算松了一口气。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亦欢这时候已经不哭了，他用右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嘴里嘟囔着“不敢看，不敢看”，却又忍不住透过手指缝偷瞧，逗得晓琴和亦安哈哈大笑。
气氛看上去变得很融洽，亦安笑得也特别开心，只是会不会太开心了点？
接下来，一直到晚上睡觉，亦安都表现得非常听话。作业写得工工整整，米饭吃得干干净净，就连平时碰都不碰的西兰花也吃了好几朵。和亦欢一起玩时，更是一反常态，完全就是一副爱护弟弟的好哥哥模样。
05
晓琴从厨房里望出去，看到这么和谐的场景，却没有一丝轻松。因为亦安表现得实在太好了。
讲完了睡前故事，亦安照例抱着他的小夜灯慢吞吞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到了门口，转头看了晓琴一眼，说话有点没精打采：“妈妈，晚……安。”
晓琴的心揪了一下，伸手招呼他回来：“和爸爸说好了，他这两天加班，你和妈妈一起睡吧？”
亦安的眼里立刻有了神采，脸上涌起少年人独有的明亮笑容，蹦跳着窜上了晓琴的床。
晓琴哑然失笑，这是有多久没有和她一起睡了？居然高兴成这个样子！
今年九月份上小学后，亦安就在她的要求下睡回了自己的房间。而原本摆在大床旁边的儿童床自然就给了亦欢。
又是亦欢！好像自从有了亦欢，她就把亦安当成了大人。懂事、听话、和善、有礼，都成了基本要求。
晓琴定了定神，把自己的床铺让出一半给亦安。本来已经有点睡意的亦欢听到动静，不依不饶，一定也要挤到大床上来。要是放在平时，兄弟俩非得再来一次恶战不可。
这次却没有。亦安抬眼看了看弟弟的手指，沉默地退到一边，也不哭也不闹，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晓琴的心又揪了一下。等到她把亦欢哄睡着，转头再看亦安时，正好对上他含泪的眼睛。他虽然在哭，却没有声音。
“是不是要和妈妈说什么？”
亦安压抑着哭声，说得断断续续、含糊不清：“我剪……纸的时候，弟弟……忽然把手伸过来，我……我就想吓唬吓唬他……我以为不会剪破的……不对不对……我正要剪下去的时候……他刚好把手指伸进来了……我不知道……”
晓琴鼻尖泛酸。亦安也曾经是她的全世界，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忘记他还是个刚满六岁的孩子的？
她一把搂过无助的亦安，用最确定的语气重复着白天的话：“你肯定不会真的想要伤害弟弟，肯定不会。妈妈相信你。” 真相是什么，从来都不重要。
怀中的亦安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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荐文编辑：一阅青馨
专题主编：七公子小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