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无木夕
阿初,你可知道,你的命是你自己的,而我的命,是你的。“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寻觅白雪,初遇见你
白雪皑皑,远处半山腰的灵山寺被森木虚掩着,显得特别的与世隔绝。寺内木鱼的敲打声和源源不断的念诵声不绝入耳,寺后院的积雪已有半个小腿那么高,小和尚拿着一个扫帚,周而复始得扫着阶梯上的雪。
“啪嗒”一声,小和尚循声望去,门后一团雪白,起初小和尚以为是树枝承载不住雪而坠落,可是一声细微的呻吟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快步往门口走去,这才发现是一个被白雪覆盖的小姑娘,小脸冻的铁青,衣衫褴褛,瘦弱的好像随时会消失在尘世间,小和尚蹲下抱起了小姑娘,小姑娘往他怀里缩了缩,呐呐道“好冷”,小和尚怕小姑娘一睡不起,不觉抱得更紧了些,安慰道“一会就不冷了,别睡”
小姑娘在寺内修养了三日,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这日,小和尚照常拿着饭菜给小姑娘,怯生生的小姑娘终于和他说了第一句话“我认得你,是你救了我,小和尚,你叫什么名字?”,小姑娘睁着水灵乌黑的大眼睛直瞧着小和尚,瞧到小和尚红着脸支支吾吾答道“我,不,小僧,师傅还未给小僧赋名...”,小姑娘眯眼一笑“好巧,我也没有名字,我给你取个名字,你给我取个名字吧,这样,我们都有名字了”,小僧还未来得及答话,小姑娘侧着头道“我知道了,叫你阿初,好不好,阿初,你呢,你要给我取什么名字”,小僧愣愣得没反应过来,小姑娘又催促了一句,小僧看了一眼窗外凝思道“初遇小施主于大雪,故取名寻雪,小施主您看可好?”,小姑娘也同小和尚看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雪地,和碧蓝的天交相辉映,真美呀。
方丈看小姑娘可怜,可佛门圣地,总不是收留女眷的好地,幸得拜佛时的医馆医师看中,小姑娘承德他的名下学医。临走前小姑娘依依不舍,说必定常回来拜谢方丈恩情,实则乃至方丈,都知道她舍不得的是小和尚,只当少不更事,不加以点破。
时光飞逝,小姑娘终是成长为了楚楚动人、心灵手巧的名医,也如承诺的那般,得闲的空儿便会从城里到山上寺庙,而小和尚也逐渐变成世人知晓尊敬的圣德高僧,随着年岁的增长,世俗看圣德高僧和名医寻雪的目光越来越怪异。
又是一年冬日,每年的第一场雪,寻雪必定要到灵山寺找阿初,从未间断。有一年,医馆有一位病人病重,直到忙活到深夜,她才知那天下了初雪,不顾夜黑风高,师傅阻拦,只身一人到灵山寺,寺门紧闭,她又绕道后院,后门也锁着。她正茫然若失时,山间一点灯火缓缓而至,照亮了漆黑,也柔软了她心里的某处地方,那般熟悉的寡淡面孔,那般温柔清冷的声音,“果然…”阿初边脱下僧袍边无奈的摇着头,千言万语只化为两字,果然她还是来了。寻雪接过还残留余温的僧袍笑靥如花道“阿初,好冷啊,不过我知道你一定会等我”,阿初不语淡淡的看着她,寻雪摊开被冻得泛红的手道“阿初,我的生辰贺礼”,寻雪无父无母,不知道自己生于何时,便自作主张,将自己遇到阿初那天定为自己生辰,碰巧那日下了第一场雪,自此以后,初雪便是寻雪的生辰。
阿初低头看了眼她的手,人们都说名医寻雪七窍玲珑心,怎么他瞧着竟这般傻。“贫僧未曾…”话还没说完,寻雪已经伸手从他的怀里掏出一个用白锦包着的小东西,“阿初,你每年都要这般打马虎眼,真的好没意思”,寻雪满心欢喜的打开白锦,里头是晶莹剔透的玉石长命锁,寻雪拿在手心打量了一下,嗔怪道:我又不是孩童,你送我长命锁干什么”,阿初浅笑拿过长命锁帮着寻雪戴上答“长命百岁,百岁无忧”。
种如是因,收如是果
今年初雪依旧不改的到灵山寺,可还未踏出门口,师傅便拦住了她,“寻雪,你可是又要去灵山寺?”,寻雪看着师傅面色凝重不解道“师傅,您已知晓,为何再问?”,师傅语重心长道“寻雪不可再去啊,那时你还小,不伤大体,可如今你已经及笄年华,再去已是不妥,你可知城里都传些什么风言风语吗?”顿了一顿“说你不知廉耻,苦缠得道高僧”,寻雪一愣,苦笑道“师傅,我不在乎,何况,他们说的是事实,我呢,的确苦缠着阿初呢”,面对寻雪的坦荡荡,师傅哑然,连连叹息“哎…寻雪,你,傻丫头,圣德高僧他已遁入空门,你求的事是盼不来的”,寻雪低垂着眉片刻,重抬起头笑言“师傅,我又何尝不知”,被人美誉七窍玲珑心的她,怎会不知。
师傅终究是没有揽住她,她并不是充耳不闻,许久之前,她便知道这些闲言碎语。她只求,求在深山古寺的阿初并不知晓,可纸是包不住火。“我要找你们的圣德高僧,他为什么不见我,他在哪里!”寻雪已经呆了一日,她没见着阿初,通过别的僧人,她知道城里的妇人今日祈福,不知道说了什么,圣德高僧就大门紧闭,谁也不见了,她不用想也知道,定是那些话传到他的耳里,她最忧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接连三日她都守在佛前,她相信他总是会出来的,下过初雪的天,是越发的冷了。天色渐晚,偌大的寺庙除了三两个诵经的僧人,只剩她,寻雪跪着的双腿早就麻木的没有知觉了,身子骨也冷得不再瑟瑟发抖,期间她恍恍惚惚的记得有不少人过来劝她,可没一个人能说服她。突然寻雪身子一重,宽大的僧袍罩在了她的身上,她急忙回过头,却见是神色怜悯的方丈,寻雪扯着干涩的嗓子道“方丈,他还是不愿意见我”,方丈轻声叹气道“寻姑娘,放下执念,何苦强求,玄卿他早已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她不依不饶道“我不识什么玄卿,我只知阿初,方丈,阿初他能否还俗”,方丈先是一愣,摆了摆头“玄卿早已修的佛缘,寻姑娘为何要阻他得道呢,若是还俗,寻姑娘又要世人如何看待玄卿”,方丈只是三言两语,却像山石重重的砸在她的心上,压得她快不能呼吸,他是受人尊敬受人爱戴的圣德高僧,她断不能让他成为被人耻笑、被人指手画脚的笑柄,她不知道方丈是何时离开的,她只是一遍遍的叩拜着,呐呐自语着“求佛祖指点弟子迷津”。
她魂不守舍的靠在柱子旁,一个小和尚拽了拽她的衣服,童声童气的问“女施主,你为何泪流满面”,寻雪摸了把脸,才惊觉自己满脸泪痕,蹲下身对着小和尚说“小僧,你可以带我找你们的圣德高僧吗?我求求你了”,小和尚为难的看着她“女施主,可我师傅说了谁也不见”,“若我一日不见他我便等上一日,若我一年不见他我便等上一年,若我一世不见他我便等上一世,你可懂”,小和尚似懂非懂摸了摸脑袋道“,那....那女施主跟我来吧,可万万不可告知师傅是我带你去的”,寻雪忙点头。
在寺内兜转,避过几位相熟的僧人,寻雪到了偏僻的一处小院,小和尚指着小屋说道了几句,就麻利的走了,留下她一人。寻雪看着紧闭的房门,伸手敲了几下,没人应,又敲了几下,里头传来一声熟悉不过的声音“不是说了任何人都不见吗”,她又再敲了几下,里头的人不再说话,而后门没过多久房门被打开了。
门后是脸色苍白、身形清瘦的阿初,他看到寻雪很诧异,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寻雪焦急的伸手探上他的额前“可是受了风寒?让我看看”,阿初连忙退了几步,“无碍,寻姑娘回去吧,不要再来了”阿初回避她关切的目光,寻雪一步踏进屋内“阿初,我不走,我从没求过你什么事,我就只求你,不要赶我走”,阿初背过身道“寻姑娘,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不可执迷”,寻雪毫不退让道“你该知道,你在何处,我便在何处”,阿初执起桌上的佛珠再一次回避道“寻姑娘,佛门圣地不可胡言乱语,贫僧要诵经了,请回”,寻雪一笑,抢过他手里的佛珠,大力一扯,成串的佛珠顿时散落一地,发出沉闷的声音。阿初终是回过头看着她,声音气的带着几丝发抖“胡闹”,寻雪静静地看着他“我就是胡闹了,阿初,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能让你成为得道高僧,我办不到,我该如何”,阿初一愣退了一步道“寻姑娘,贫僧已立誓长伴青灯古佛”,寻雪惨笑道“佛说人生有七种苦难。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扯下项间的玉石长命锁“你还记得,你赠我长命锁何为?若我长命百岁,是要与你别离,所求不得,饱受苦难,那我要这百岁何用!”,猛的将玉石掷地,应声玉石碎成两半。
“不作数,我佛慈悲,信女寻雪刚所言并非诚心所言,不可作数,佛祖饶恕,阿弥陀佛..”阿初看着神色决绝的寻雪,慌不择言道,寻雪望着阿初心慌意乱的模样,笑的凄美“阿初,如果我的余生都没有你,那我一日都活不下去,纵然我医术再高明,都将医者不能自医”,“阿初,你可知道,你的命是你自己的,而我的命,是你的”,阿初皱眉退至墙角,结了个法印,口中不断的念着“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寻雪一步、两步、三步,步步逼近:“当真?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阿初不答,寻雪伸手绕过他僧袍,环着他的腰身,阿初倒吸一口气,背脊僵直,终是无可奈何的道了句:“别闹,寻雪”,这句话是过往十几年,阿初对她说的最多一句话,可她总是不如他愿,可这一次.....,寻雪浅浅一笑应道:“好,我答应你,傻和尚,我怎么舍得你为难呢,你要的我都给你”,“嗯?”阿初疑惑不解,寻雪飞快的在他的唇上轻嘬了一下,留下了呆若木鸡的阿初,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开,他自是没有看到她夺眶而出的泪以及那句无声的“别了,阿初”。
阿初浑浑噩噩病了好几日,才从别的小僧口中得知,寻雪离开那日下山错脚磕伤了脑袋,也昏迷了好几日,醒来后竟谁也不识了,这桩奇闻传遍了城。果真自那天后,寻雪再也没离开过医馆,更别提去灵山寺,听闻她一心专研医术,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都漠不关心,久而久之,原嚼着圣僧和医女关系不凡舌根的人也就随风般散去了。而圣德高僧也和往常无异,起早贪黑的诵经抄文,遵循师傅所说“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他唯一托了下山化缘的僧人将补好的长命锁带给了她,再无交集。
不负如来却负卿
七年后,初雪的那一天,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寻圣德高僧。圣德高僧早在三年前就已接任方丈,人们尊称其圣德方丈,往年的这一天圣德方丈都闭关修佛。这一次也不例外,可小丫头却是不依不饶,在寺内闹腾了好一番,终是把圣德方丈喊了出来。方丈并不识小姑娘,只是觉得小姑娘有几分相似故人,小姑娘的声音很软糯甜美,看着他问道“你就是圣德高僧?”,一旁的僧人忙纠错道”小姑娘,这位是寺内圣德方丈“,小丫头虽然长得娇小柔弱,可脾气却大的紧,听而不闻的高高举着一个玉石长命锁递给他“应该就是你,错不了,得道高僧,师傅说,让我在今日交给你!”,圣德方丈接过长命锁,玉石长命锁上有一道裂痕,就是当初赠与寻雪的那一把。
小姑娘将锁递给他后,正欲离开,圣德隐隐不安的喊住了小姑娘:“尊师可安好”,何故要将玉石长命锁还给他,他还没问出口,只见小姑娘眼圈泛起一丝红:“师傅医者仁心,三年前得知城外山村爆发疫症,前往施救,不甚感染,病故”,圣德在听到病故之后,手不住一抖,手上的玉石长命锁坠下,再一次裂为了两半,僧人忙拾起裂成两半的长命锁,看着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方丈不解。死了?感染疫症而亡?指尖掐的发白,声音颤抖“那为何直至今日才交与贫僧”,小姑娘顿了顿,才幽幽道“我只知道师傅说,时候未到”,她竟离去三载有余,可直至今日才让徒儿将长命锁交还给他,小姑娘不知,可他是知晓的,三年前他刚接任方丈之位,她莫不是…莫不是怕扰了他的修行。耳畔仿佛又响起了那甜甜唤着“叫你阿初,好不好”,“阿初,我知道你一定会等我”,“阿初,我的生辰贺礼”,“阿初,你要的我都给你“....”阿初.....“,脑子不断涌出封尘已久,以为早已遗忘的片段,最后,只剩那句“阿初,纵然我医术再高明,都将医者不能自医”。
从僧人手中接过碎为两半的长命锁,圣德缓缓的背过身离开,僧人看着就要落下泪来的小姑娘说道“小姑娘,可要与贫僧为你师傅诵一段经”,只见小姑娘拿衣袖摸了把眼泪道:“不必了,我和我师傅都不信佛”,小姑娘留下温怒的僧人和止步不前的圣德方丈,头也不回的走了。“阿初,别诵经了,你看?”小寻雪蹦蹦跳跳的拿着手里的泥人道:“这个高一点的是你,这个矮一点的是我,你瞧,是不是很像”,小阿初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应了句“很像”又念起了经,小寻雪温怒“你都没好好看看,整日就知道诵经”,小阿初耐着性子解释道“师傅说,要我为寺里一只老去的麻雀超度”,小寻雪偏头一想“该轮回该早登极乐也不会因你一段诵经而有所变化呀,呐,如果我死了,你也会这般给我诵经超度吗?”,小阿初一惊忙道“胡说,我佛慈悲,不可胡言乱语”,急的红着脸又压低声音在小寻雪耳边道“师傅说,佛祖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们的,你不许乱说话”,小寻雪闻言一笑也压低声音在小阿初耳边道”阿初,我不信佛的“
“果然....”,果然她一直都记得。即便从一开始,阿初就料定寻雪不可能忘记掉过往,可却一直不敢不忍去揭穿,他以为她可以嫁的如意郎君,生一对乖巧伶俐的儿女,百年之后,儿孙满堂,颐养天年,怎么想,怎么敢想她会撒手人寰!麻痹许久的心好似缺了一角在抽痛,阿初深吸几口气,强忍着撕裂般的酸涩感走回房内,他以为自己早已看淡生死,原来并不是,掌心早已被玉石长命锁划出血痕,他却丝毫不觉得疼,恍惚间,他看到被血染上的裂痕刻着四个字“皈依寻雪”,绷在心里的那一根弦终是断了,握着长命锁置于心上,阿初一遍遍的道着“寻雪,出家人不打诳语,可我骗了你...我骗了你,不负如来却负卿”
皈依寻姑娘
十年后,小和尚打扫方丈房间,擦拭木鱼之时,发现木鱼底下刻着皈依寻雪。疑惑不解的他,多番旁敲侧击得知,方丈钟情这只木鱼,不管多少达官贵族,带来多少绝世罕见的木鱼,可方丈独独只留下饱含刮痕的这只木鱼,还视若珍宝,不许旁人触碰。小和尚不敢多言,却又实在受不了好奇心的驱使,在一日午后又偷偷摸摸到方丈房间,却不料被方丈发现,只能如实相告,问及何为皈依寻雪,方丈沉默片刻只道:”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皈依寻姑娘,木鱼之下是我今生亏欠之人,要为其诵满百岁之经文“
岁月交替,小和尚变成了寺内的方丈,而方丈已是修为圆满的圣僧,临圆寂前,他对着小和尚道:“南无阿弥陀佛,我终是守完了这百岁之约”,从怀里掏出一把玉石长命锁合着木鱼递给了小和尚,气若游丝道“与我一同葬了吧,碑文无需刻佛经,只需...只需....“,虽方丈一口气还未说完便已辞世,但小和尚了然,因为他还依稀记得那日午后,方丈对他说着那番话时,那毅然决然的神色,以及那句立了半生的誓言。
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皈依寻姑娘。
来世必践
小姑娘巧笑嫣然,甜甜的喊着“阿初,你来寻我啦?”,小和尚点了点头“我来晚了,寻雪”,小姑娘佯装生气“是呀,我可等了你许久,足足...”掰着手指头道“十指都数不完呢”,小和尚摸了摸脑袋“那你说可要如何罚我”,小姑娘凝眉一想“那就罚你下一生不许做和尚”,小和尚一愣,乖巧的应声道“好,不做和尚”,小姑娘展颜道“那你可要娶我?”,小和尚笑而不语,小姑娘急切道“你娶不娶我?”,小和尚轻轻拥她入怀道“好,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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