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郭良飞先生关于腹部按摩手法视频的三个问题

　　前几天我在腾讯视频上传了一段门诊进行腹部按摩的实际操作的录像（腾讯视频搜索“腹部按摩实录【韩一豪腹部按摩工作室】”），学术群里的郭良飞先生就视频中的手法提出了三个问题。这三个问题我认为比较有代表性，而且也有一定的理论水平，因此我不敢随便回答。思忖良久，我决定撰文回答，以表示对先生，以及对腹部按摩技艺的尊重。

　　郭先生的问题如下：

　　“看完视频，有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第一，手法，揉法、陈志华老师的视频里面见过一次，但是在刘老的按摩经或者中国按摩讲话中未见，这个手法是传承下来的还是陈老创立的。按摩两个手法，你的视频中有三指定位，有食指关节定位，好像还有掌根定位，选不同手法有讲究么。

　　第二，关于穴位，视频中腹部选的都是哪些穴位。

　　第三，按摩的时间和深浅，是根据病定还是根据手下感觉定？”

　　我整理一下，其实是四个问题：

　　1.揉法未见于刘本《按摩经》和胡老《中国按摩讲话》的记载，但陈志华主任的视频操作中做过揉法，那么揉法在腹部按摩的技术中是一个什么样的位置，是自有的还是新加的？

　　2.如何进行穴位定位？不同的定位手法在实际应用中有什么区别？

　　3.取了哪些穴位？

　　4.如何确定按摩的时间和手法的力度？

　　不知道我的理解和先生的提问是否有出入。

　　那么我仅就我所整理的这4个问题，根据我现在看到的资料以及我个人的经验，以及我个人对腹部按摩的理解来回答。

　　首先是揉法，郭先生说在刘老的《按摩经》中未见记载，但是我在孙士全师兄整理的这本，天津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推拿科所藏这本刘老手抄本《按摩经》的影印本（后文简称“刘本”）中，关于揉法的记载有21条。

　　比如第一条在“中国医学按摩术之简史”中，刘老提到“明万历楚人周于蕃著《按摩全书》（疑为《小儿推拿秘诀》），分按、摩、揉、运、掐、推、搓、摇八法，至今宗之”；

　　第二章 安纯如师尊口授按摩经（即‘神拿七十二法’歌诀）中也有“盘脐有块俱是气，按住犹如似石块形（原文），重按轻揉搌在指下，朝夕按摩要费功工”。“平肩大筋真气聚伸手捏，肩头骨儿搌的痛，同乳筋上揉几次， 疼痛难忍呌咳声，腋后揉到大筋上，揪起疼处更难禁，揪罢又到 脾端骨，两旁塑酸麻酸又疼，捏此开通气血行”“胞肓脊骨第十九，去脊 三寸在两旁。伸手连揉数十次，背气相通到腿上”。

　　二十四式手法中，平地放水、风卷残云、移山倒海、摇动山河等也有提到揉法，如风卷残云：“以右手大指按两乳下，以 左手从膈下按揉无度，气行而鸣，至下脘有声”。

　　在第六章 按摩之手法及名称中，刘老对揉法进行了比较详细的论述，从揉法操作的体位，到手法的具体要求作用，以及临床实际应用的场合，都进行了一一说明：“三、揉法。以右手在病人腹部之左右，即上中下三脘之侧面 依按者之方向(即病人横面)前后推挽如揉法，此法能和肠胃、 活气血，于按摩之前后均用之，但非每次必用。”

　　刘老认为，揉法的主要作用是和胃肠、活气血。这在之后的章节也有体现。如第十三章 按摩之各种法则中：“按时病人觉痛者谓 之拒按，其病重，是其病凝结也，宜先用揉运二法，以活动其气 血，然后再按”“如按病人不觉形者，可先用揉运之法再按，凡按多次始见形 者其病重。”第十七章 按摩能返老还童延年益寿：“按时宜用揉运之法，以活动肠胃气血，然后按摩上脘及左右 两穴，并注意二层、一层。”

　　在第二十章 各种病症之治法中，刘老也提到了应用揉法治疗一些疾病。如：“骨节炎湿气占节。按上脘或者揉法使全身现潮或见热即愈。”“两胁胀痛。系气上拥，按上脘以上两胁边或先揉后按，使气 下行即愈。”

　　而实际临床操作中，揉法一般在正式按摩之前和手法结束之后使用，也就是刘老所说的“于按摩之前后均用之”。

　　那么之所以郭先生会对《按摩经》中关于揉法的记载没有印象，这其实有两个比较重要的原因。

　　首先是揉法并非安氏或者刘氏按摩特有的手法，相对于按法来说，并不具有流派手法的特色。从明代隆庆五年（公元1571年）政府废除按摩科至今，按摩一直在民间传承，安氏按摩手法只是其中的一个流派或者分支。民间还有很多其他的按摩手法，而这些说法当中无一例外的都有揉法。而且对于揉法作用的理解与应用，各个流派的认识也基本是一致的。因此刘老在撰写按摩经的过程当中，并没有特意的强调揉法的作用，而是突出了按法的作用。这就造成了很多后来的学习者会认为，安氏的按摩手法当中是不是没有揉法？其实，我们从以上对刘本按摩经当中有关揉法的记载，可以看出揉法是安氏按摩当中本身就存在的，一种比较基础的手法。

　　第二个原因是揉法并非是主要的治疗手法，而只是一个起到开始、结束以及辅助作用的按摩手法。因此刘老才会在“于按摩之前后均用之”后面，还加了句“但非每次必用”。那么什么时候要应用揉法呢？我们从后文刘老对按摩的各种法则的说明当中可以看到，一般是针对病人病情比较严重的时候会先用揉法，再用按法。如：“按时病人觉痛者谓 之拒按，其病重，是其病凝结也，宜先用揉运二法，以活动其气血，然后再按”“按病人不觉形者，可先用揉运之法再按，凡按多次始见形 者其病重”。

　　那么由这个问题延伸，我想谈到另一个问题，就是对安氏按摩说法的整体认识问题。就像我前面说到的，安氏按摩手法只是民间众多按摩手法当中的一个流派，而并非全部内容。因此当我们看到其他资料当中，有与安氏按摩或刘本按摩经内容相冲突的情况出现时，我们不必以安氏按摩或按摩经当中的记载为准，来评判其他资料当中内容的正确性。而且刘本按摩经当中的记载也只是安氏按摩手法当中的一部分内容，所以很有可能在其他版本的按摩经或者是文献记载当中，还有刘本按摩经中没有涉及到的，关于安氏按摩手法的内容。这是我们从文献研究角度需要明确的一个问题。

　　同时另外一个问题就是，我们的流派是以腹部按摩手法作为特色来传承的，但并不意味着安氏按摩法当中只有腹部按摩。我们从按摩经当中，尤其是神拿七十二法的歌诀中可以，看到安氏按摩手法的应用，其实几乎遍布全身各个部位。只不过在临床的实际应用过程当中，刘老更多的是将其腹部按摩的经验进行总结和整理，这就形成了我们现在看的到的刘本《按摩经》的主体内容。因此我们不要一提到安氏的手法，或者是刘老的手法就认为只有腹部按摩。我在《我与腹部按摩（二）师承》这一篇谈到隋老早年跟随刘老学习腹部按摩的一个原因，是因为刘老觉得隋老是女生，身体比较弱，所以才让只教怹做腹部按摩。

　　同时，这也并不意味着刘老或者安氏的手法当中，就有骨科推拿的手法。大家请注意，这里我谈到的伤科手法，说的是“推拿”，而不是“按摩”，而我在之前一直提到，不管是安氏还是刘老的手法，说的都是“按摩”，而不是推拿。这两点其实是有非常重要的差别的，下周我去滦县中医院讲腹部按摩时会重点提到这个问题，到时候我会把讲座的视频也上传到群里，大家可以看一下。

　　从视频中大家可以看到揉法，是我整个腹部按摩手法当中的第一个手法，而且我是每一次都会用的。这个原因有两个：首先是我对揉法作用的理解。

　　我认为揉法是一个将全身的气血汇聚于神阙的手法，因为在我看来腹部按摩虽然操作于腹部，但是要对全身的气血起到调节的作用，尤其是要对亏虚的脏腑气血进行补充。因此在治疗之初，需要将周身的气血调动到腹部，才能通过后面对一些穴位的刺激，将这部分气血引入到对应的脏腑当中去。那么这是我将揉法作为整个按摩操作过程的第一个手法，同时每次都会使用的一个原因。

　　另一个原因就是我对传统治疗手法的一个理解。我一直认为一个有效的手法，他的内涵是要远远大于形式的。也就是说我们对手法的理解应该是深层次的，而不是只停留在某一个病用了一个什么样的手法，那么治他的病就要换另一种手法，以此来体现辨证论治的特点。大家可以看刘老的按摩经当中他治疗病症，主要选用的就是上中下三脘穴。而我在临床当中，不管是腹部按摩还是刮痧，手法也非常单一。但是手法单一并不意味着没有变化，只不过我追求的不是外在形式上的变化，而是切实地从手法自身以及病人的实际情况出发，去调整操作的时间和手法的力度。因此有的时候病人会问我，“韩大夫，为什么你给这些病人治病用的说法都一样呢？”我都会开玩笑说，要是让您都能看出来手法不一样，我这么多几年不就白练了吗？

　　什么叫功夫，我记得北京赵氏擒拿研究会的会长、八卦掌的名家赵大元老师在一次访谈当中说，“功夫就是时间和精力的总和”。我们总说练功练功，其实就是在一件事情上面投入你的时间和精力。投入的多了，自然就有了功夫。因此形意拳大家李仲轩老人就曾经说过，传统的武术技法都是看起来简单，但是你要练，不练就没有功夫，只懂了其中的道理没有用，要练了才会发现其中的奥妙。这也是我对腹部手法的一个认识，也是我所有手法操作之前，都会先用揉法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我想尽可能的让我的腹部按摩手法操作的过程趋于一致，这样临床应用当中，就不必在外在的形式上浪费过多的时间与精力，而能够将视线落在手法自身的理解与运用当中。

　　那么我总结一下关于第一个问题的回答，揉法是安氏按摩流派当中本身就存在的基础手法，其作用是和胃肠、活气血，临床一般用于按摩前后，但也并非每次都必须要用。而我个人认为，揉法有汇聚气血到腹部的作用，因此我是每次按摩都会先用。

　　第二个问题是关于穴位的定位方法，这个问题我想和第三个取穴的问题一并回答。

　　按照实际操作的顺序来说，我现在用的的穴位有中脘、上脘、达脉、天枢、膜原、关元、神阙。这当中的达脉和膜原，是湖北袁氏按导疗法中特有的穴位，其他穴位虽然是传统的经穴，但是定位也和针灸文献有所区别。当然造成这之间区别的主要原因，是我自己对这些穴位的定位记得不准确。

　　本科期间跟随老师学习针灸，老师就总说一句话，叫“离穴不离经”，我自己在后面又加了半句，叫“离经别离太远”。所以我在临床当中取穴，往往不是用骨度或者是同身寸去取，而是在大致的位置上通过触摸、观察以及揣摩穴位下的组织结构来取穴。这同时也是我的针法以及针感与其他针灸师不同的地方。

　　关于这些穴位的定位，滦县的讲课当中也会具体的提到，这里我就不重复的说了。

　　那么关于定位的方法，其实视频当中我们看的到的不管是三指、两指，还是掌根定位，其实在我看来是一样的。也就是说，其实如何取这个穴位并不重要，只要能够触及到对应穴位附近的动脉搏动，确保着力点位于动脉搏动处上方即可。那么我想谈的其实是，为什么我取穴会用不同的手法，这涉及的其实不是取穴的问题。

　　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就是我在整个操作的过程当中，从揉法结束一直到最后按完神阙抬手，这整个过程当中，神阙穴上方我是一直不离手的。也就是说，不管我实际用力的手是左手还是右手，不管两个手之间怎么交换位置，神阙上方始终是保证有一只手在护着的。这其实是造成我取不同穴位会用不同方法的原因。

　　而为什么要护着神阙呢？这就是我前面提到先用揉法的这个问题。也就是说，我通过一开始的揉法，已经把周身的气血汇聚到腹部了，汇聚点其实就是神阙。因此，在整个治疗过程当中，神阙这个位置下面是一直汇聚着用来治疗疾病的气血的，因此一旦抬手，汇集的气血也就随之流散了，进而难以达到后续的治疗作用。因此，我从揉法之后，神阙这个部位一直会交替着用手盖住，就是为了防止气血的流散。

　　这个问题我是受到安氏以及陈主任早年按摩的时候会在手上盖一块红布受到的启发。一般认为，盖着个红布是为了保证手法不被别人看到和学会，但我在临床实际操作当中发现，盖红布还有一个目的，就是防止气血的流散。

　　总结一下关于取穴的问题。其实取穴的手法没有什么区别，只要取到动脉搏动点即可，而我取穴的不同手法，是由于神阙一直要留一只手去护着造成的。

　　最后一个问题就是关于按摩的时间以及力度的确定。这个问题我想从主观跟客观两个角度来回答。

　　从客观上来讲的，我现在的手下感觉只能达到确定手法是否有效，也就是说按到什么层次是有效的。举一个例子，大家都捏过水管子吧。一开始捏的时候，水流速度会随着管径减小而加快，到达一定的程度之后再继续按压，水流反而会减小，而我所说的这个有效层，其实就是按压到血流速度峰值的深度。这个时候手下会有很明显的过水感，而且这个感觉会呈线性的延伸。比如我在按中脘的时候，这个感觉可能会从我的指尖一直传到掌指关节。但是按到什么程度可以作为结束结束一个穴位手法的标志，这个我还在摸索，暂时还没法给大家一个比较客观的结论。

　　那么我就想从主观的角度来谈一谈，我对按摩时间和力度的认识问题。

　　我在一开始接触和学习了腹部按摩基本的理论和手法之后，我给自己定的目标是我的手法时间要短，而且用力要少，因为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给最多的病人去治疗，这样才能积累经验，提升手法。一开始我给自己定的接诊上限是每天10个病人，现在是15个。那么我得先确保我有足够的时间给这10个或者15个人来治疗。如果我还像传统的治疗方法，每个病人给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的治疗，再加上问诊和聊闲天的时间（占大部分），那么我每天是达不到这个数量的。同时这个治疗量对体力的消耗，我也不可能完成每天10个到15个别人的治疗。因此我需要调整手法，既要让手法满足我的目标，同时还要在临床上有效。

　　我现在给自己定的要求是每个病人5到10分钟完成治疗，同时我还要保证我给最后一个病人治疗的时候，他能获得的治疗量和我每天接诊的第一个病人是同等的，无论是从我的精力上还是从体力上。那么在这个人为规定的要求下，我每一个穴位治疗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一分钟，而且手法的力度和深度也不会超过刘老所说的第二层。就因为这个，我现在特别想教一些身体比较柔弱的女生来练腹部按摩，我觉得这种手法可能比较适合她们掌握[捂脸][捂脸][捂脸]。

　　那么这就有个问题，你操作的时间这么短，用的手法又这么轻，会不会有效？那么我想从我现在的门诊量来看，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还是确定的。而我想说的是，为什么我可以用这么短的时间和这么轻的手法，就能达到一个很好的治疗效果？

　　我认为原因有两个，首先是这样的手法适合我。我记得之前有人听人夸京剧麒派的大家赵麟童先生，说“你看人家戏怎么那么好，那腔怎么那么巧，人家怎么想出来的呢？”。赵先生说，得适合我，我不能和你们一样，因为你的条件跟我不一样，您那再好，我来不了怎么办。我得按我这个来，目的是为了让戏好。赵先生人称赵大胆，因为怹唱的所有的戏都会改动，使之更符合自身的条件。而这样的大胆改动，结果就是让赵先生成为继周信芳先生之后，麒派又一位大师级的存在。

　　我肯定是不敢跟赵先生相提并论了，而且这可能也是我的一个毛病，就是学什么不像什么。你说学刮痧，人家刮完之后都血呲呼啦的一头大汗，我一下午最多能刮七八个，手都不酸，病人还排着个等着我刮。本科后期我不去门诊，有一个原因就是一去了就走不了，而且我只要上手，病人就不找别人刮了，太糟恨，所以后来就不敢去了，腹部按摩也一样。我们科里教的都是五层气体四种导疗，我是一样都不会，顶多到现在能感觉出来有一个有效层，其他的各种手法像攻啊，散啊，这些手法还是不明白。所以我与其去追求人家那种手法，但是其实我自己没有根，倒不如我按照我自己的方式去调整手法，反正目的不就是为了治病么。那么到现在为止，不管是师门还是周围其他的同学以及病人，对我的手法还是比较肯定的，我觉得这就够了。当然，我还会继续的学习和研究，毕竟我知道东西还是有限的，而且随着临床经验的丰富，随着理论认识水平的提升，那么之前很多不理解的东西，可能慢慢的就会有新的认识。

　　第二点就是，我认为做按摩也要用心，要懂得用脑子。这个不得不说，很多做推拿的大夫，一旦学成了手法之后，在临床上只是在用手法，只是在不断的熟练，但是没有真正的用心去对手法做调整，去整理研究自己的经验，以及学习其他人的手法。

　　这让我回想起之前王家卫在拍一代宗师的时候，采访过叶问的一个徒弟，是一个香港的拳师。他就评价叶问的咏春拳，是用脑子打拳。我们通常理解习武之人都是五大三粗的，但是我们从留下来的照片可以看到，叶问及其学习咏春拳的弟子中，可能只有李小龙后来因为健身的缘故比较健壮，其他的人都比较瘦小。但在实际的切搓中，这些瘦小的身躯所爆发的杀伤力是惊人的，原因就在于他们有一部分时间和精力并不是用来增加肌肉的力量和速度，而是在揣摩对手的发力，继而在对战过程当中后发之人，一巧破千斤。因此我认为，不管是刮痧还是腹部按摩，我的手法起效并不是因为力度轻、时间短，而是我在具体的应用当中不断对手法进行调整。在目标确定的情况下不断对手法进行改良与调整，才是不断提高技能水平和临床疗效的关键，在这一点上，脉法也是同样的道理。

　　最后总结一下，我对腹部按摩的力度和时间的认识。我现在的手法每个病人操作是5到10分钟，深度基本在第二层到第三层之间，但是以第二层居多。

　　以上仅是我的个人观点，刘老的《按摩经》我还在研习，很多观点可能还不成熟，希望各位同道批评指正……反正我也不一定听[手动滑稽]。还是会听的，毕竟我也才正式做了一年，希望多和大家交流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