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师表》
先帝(1)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2);今天下三分(3),益州(4)疲弊(5),此诚(6)危急存亡之秋(7)也!然侍卫之臣(8),不懈于内(9);忠志之士,忘身于外(10)者,盖(11)追(12)先帝之殊遇(13),欲报之于陛下(14)也。
(1)先,尊称死去的人,多用于尊长。先帝,称已去世的皇帝,这里指蜀汉昭烈帝刘备。刘备在章武三年(223)逝世。
(2)古时皇帝死亡叫“崩”。殂(cú),死亡。崩殂,皇帝死亡。
(3)指魏、蜀、吴三国形成鼎足的局势,把天下分裂成三个部分。
(4)汉代十三个州分之一,包括今四川和陕西、贵州、云南等部分地区。益州是当时蜀汉的统治范围,这里指代蜀汉。
(5)疲,人力疲劳。弊,物力困乏。疲弊,这里指国力困乏。
(6)确实、实在。
(7)关头、时刻,这里指关键时刻。《昭明文选》李善注:“岁以秋为功毕,故以喻时之要也。”这句指出在古代农业社会里,秋天是一年中收获农作物的季节,所以古人把秋天比喻为最重要的时刻、关头。
(8)本指侍奉皇帝起居饮食和负责警卫的官员,这里泛指朝廷内的官员。
(9)懈,怠惰,松懈。内,内室,这里指皇宫内廷、朝廷。全句指在朝廷内毫不松懈,意思是尽忠职守,对内政很勤勉。
(10)与上文的“内”相对,这里广泛指地方和边疆。
(11)连词,承接上文,表示原因和理由,相当于“因为”、“由于”。
(12)追念、怀念。
(13)殊,特殊。遇,对待、相待。殊遇,特殊恩遇,即厚恩。
(14)陛,帝王宫殿的台阶。陛下,本指宫殿台阶下面负责传话的人,古代臣子不能直接对皇帝说话,须由守在台阶下的近臣代为传达,后来演变成臣子对君王的尊称。这里指后主刘禅。
先帝(刘备)开创统一大业还未完成一半,却中途驾崩;如今天下分裂为三个部分,(我们)蜀汉国力困乏,这实在是国家危急存亡的关键时刻啊!但是朝廷官员,在地方和边疆忘记自身性命,(都是)因为追念先帝(刘备)的厚恩,想(将这恩遇)报答在陛下身上啊。
分析天下三分中蜀汉的严峻形势。
诚宜开张圣听(15),以光(16)先帝遗德,恢弘(17)志士之气;不宜妄自菲薄(18),引喻失义(19),以塞忠谏(20)之路也。
(15)开张,扩大。圣,对皇帝的尊称,这里指刘禅。听,聆听,这里指听取意见。开张圣听,扩大皇上的听闻,意思是广泛地听取意见。
(16)本指光辉,这里名词活用作动词,意思是发扬光大。
(17)发扬、扩大,这里有振奋、激励的意思。
(18)妄,胡乱。菲(fěi)薄,轻视。妄自菲薄,随意轻视自己。
(19)喻,譬喻。失,失却。义,合宜、恰当,引申为正道、正理。全句指引用失却正道的譬喻,这里指随便引用不合道理的话。
(20)谏,进谏。忠谏,这里指臣子的忠诚劝谏。
(陛下)实在应该广泛地听取(群臣的)意见,用来发扬光大先帝遗留下来的美德,振奋激励有志之士的士气;不应该随意轻视自己,引用失却正道的譬喻,以致堵塞(臣子)忠诚劝谏的途径。
告诫后主广开言路。
宫中、府中(21),俱为一体;陟罚臧否(22),不宜异同。若有作姦、犯科(23),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24),论其刑赏,以昭(25)陛下平明之治(26);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
(21)宫中,皇帝宫廷中,指皇宫里的侍臣。府中,丞相府第中,指丞相府里的百官,即一般官员。
(22)陟(zhì),升迁。臧,善。否,恶。臧否,善恶得失,这里指官吏的好坏。陟罚臧否,即“陟臧罚否”,意思是升迁好的官吏,处罚坏的官吏。
(23)姦,同奸,狡诈、邪恶。科,法规、律令。作姦、犯科,做邪恶的事,触犯法律。
(24)泛指官吏,这里指专门处理赏罚的官员。古代设官分职,各有专门掌管的事物,后来演变成把官吏或所属主管部门成为“有司”。
(25)显示、发扬。
(26)平明,公正严明。治,治理。平明之治,公正英明的治理。“平明之治”一作“平明之理”。
皇宫里的侍臣、丞相府里的官员,都是一个整体,升迁好的(官员)和处罚坏的(官员),不应该有差异。如果有做邪恶的事、触犯法律的,以及尽忠行善的(官吏),应该交付主管官员,评定他们的刑罚奖赏,用来显示陛下公正严明的治理;不应该偏袒徇私,使内廷和外朝有不同的执法标准。
告诫后主严明赏罚。
侍中(27)、侍郎(28)郭攸之(29)、费祎(30)、董允(31)等,此皆良实,志虑忠纯(32),是以先帝简拔(33)以遗(34)陛下。愚(35)以为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36)以咨(37)之,然后施行,必能裨补阙漏(38),有所广益。将军向宠(39),性行淑均(40),晓畅军事,适用于昔日,先帝称之曰“能”,是以举宠为督(41)。愚以为营中之事,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阵(42)和睦,优劣得所。
(27)古代官名。侍从皇帝左右的官员,直接供皇帝使唤,掌管奏事、车马、服饰等。
(28)古代官名。指黄门侍郎,是皇帝近侍官员,随侍皇帝,传达意旨。
(29)郭攸之(生平不详),字演长,南阳(今河南南阳)人,当时任侍中。
(30)费祎(?~253),字文伟,江夏鄳(今河南罗山西南)人,当时任侍中。费祎,bì yī。
(31)董允(?~246),字休昭,南郡(今湖北江陵)人,当时任黄门侍郎。
(32)志,志向。虑,心思。全句指志向和心思忠诚纯正。
(33)简,同“拣”,挑选。简拔,挑选提拔。
(34)留下。遗,wèi。
(35)自称的谦词。这里指诸葛亮对皇帝自称“愚”,含有“老臣”的意思。
(36)全部。
(37)征询、询问。
(38)禆(bì),弥补。阙(quē),同“缺”,缺失,过错。漏,疏漏。裨补阙漏,弥补过失疏漏。
(39)向宠(?~240),襄阳(今湖北襄阳)人,初任牙门将(辅佐主将的武官)。向宠曾跟随刘备进攻吴国,后来刘备攻吴惨败,只有向宠的军营完好无损。
(40)淑,善良。均,公正。性行淑均,即“性淑行均”,意思是品性善良,处事公正。
(41)指中部督,掌管宫廷禁军的统领。
(42)本指队伍军阵,这里借代军队。行,háng。
侍中、侍郎郭攸之、费祎、董允等,他们都是忠良信实,志向和心思忠诚纯正(的人),因此先帝(刘备)才挑选提拔(他们),为了留给陛下(任用)。我(老臣)认为宫里的事情,事情不论大小,全部都征询他们,然后才实行,(这样)必定能够弥补过失疏漏,得到更多的益处。将军向宠,品性善良和处事公正,精通军事,(刘备)在以前曾任用过,先帝(刘备)称赞他说“能干”,因从大家商议推举向宠担任中部督。我(老臣)认为军营里的事情,(应该)全部都征询他,(这样)必定能使军队团结和睦,才能优秀和低劣的将士都各自得到他们合适的位置。
荐举蜀汉贤臣,希望后主加以亲近、任用,听取他们的意见。
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43)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44)也!侍中(45)、尚书(46)、长史(47),参军(48),此悉贞良死节(49)之臣,愿陛下亲之、信之,则汉室之隆,可计日而待也。
(43)西汉,又称前汉。
(44)指后汉桓帝刘志和灵帝刘宏。他们都宠信太监,以致朝政腐败,民间爆发大规模民变,导致各州州牧佣兵割据,国力衰亡。
(45)指郭攸之和费祎。
(46)古代官名。主管朝廷军政要务的高级官员,这里指陈震(?~235),字孝起,南阳(今河南南阳)人。
(47)古代官名。在丞相府主管文书的官员,这里指张裔(?~230),字君嗣,成都(今四川成都)人。
(48)古代官名。丞相府的军事参谋,这里指蒋琬(?~246),字公琰,零陵湘乡(今湖南永州)人。
(49)贞,坚定。良,忠良。节,节操、节义。死节,为节义而死。贞良死节,坚贞忠良,能为节义而死。
亲近贤臣,疏远小人,这是前汉兴盛的原因;亲近小人,疏远贤臣,这是后汉衰败覆亡的原因。先帝(刘备)在世的时候,每次和我(老臣)谈论这些事,未曾不对桓、灵二帝叹息、痛感遗憾的!侍中郭攸之和费祎、尚书陈震、长史张裔、参军蒋琬,他们全都是坚贞忠良、愿意为节义而死的大臣,希望陛下亲近他们、信任他们,那么汉朝的复兴,就可以计算到日子来等待了。
引用两汉兴衰的历史教训,劝告后主要亲贤臣,远小人。
臣本布衣(50),躬耕于南阳(51),苟全(52)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53)于诸侯(54)。先帝不以臣卑鄙(55),猥自枉屈(56),三顾(57)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58)。后值倾覆(59),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而来二十有一年矣(60)。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61)臣以大事(62)也。受命以来,夙夜(63)忧叹,恐托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故五月渡泸(64),深入不毛(65)。今南方(66)已定,兵甲(67)已足,当奖率三军(68),北定中原,庶竭驽钝(69),攘除姦凶(70),兴复汉室,还于旧都(71)。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至于斟酌损益(72),进尽忠言,则攸之、祎、允之任也。
(50)平民。本指麻布衣服,古代没有官职的人只能穿麻布衣服,后以“布衣”借代平民。
(51)躬,亲自。南阳,汉代郡名,包括河南旧南阳府和湖北旧襄阳府。全句指在南阳亲自耕种。诸葛亮躬耕于南阳隆中,即在今湖北襄阳附近。
(52)苟,苟且、暂且。全,保全。苟全,暂且保全。
(53)闻(wèn),扬名。达,显贵、有名望。闻达,扬名显贵,这里指得到赏识,取得名誉和高官位。
(54)指东汉末年割据自主的群雄。
(55)卑,卑微。鄙,鄙陋、粗野。卑鄙,地位卑微、识见鄙俗,这里是诸葛亮自谦之词。
(56)猥(wěi),辱、委曲,谦词。枉屈,屈尊就卑。全句指委屈自己屈尊就卑,意思是刘备降低身份亲身拜访诸葛亮。
(57)看望、拜访。
(58)驱,鞭马疾行。
(59)覆,覆亡。倾覆,覆灭,这里指战事失利,即指刘备在建安十三年(208)于当阳长坂坡(今湖北当阳东北)被曹操打败,抛弃妻儿和百姓仓皇逃走一事。
(60)尔,代词,那。尔来,从那时以来。有(yòu),连词,同“又”,用于整数和余数之间。全句指从那时以来已二十一年了。从刘备三顾草庐(207)到诸葛亮上表出征(227),前后共二十一年。
(61)托付。
(62)重要的事,这里指刘备临死前托付诸葛亮辅助刘禅兴复汉室一事。当时刘备曾对诸葛亮说:“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国,终定大事。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诸葛亮流泪回答说:“臣感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
(63)夙,早。夙夜,朝夕、日夜,这里指从早到晚。
(64)泸水,即金沙江,在今四川境内。建兴三年(225),诸葛亮率军南征,横渡泸水,平定南中诸郡。
(65)毛,地面上生长或种植的植物,多指五谷。不毛,本指不生长五谷,后以“不毛”借代土地贫瘠或未经开发的偏僻蛮荒地区。
(66)指南中,即今四川南部和云南、贵州一带。诸葛亮七擒七纵当时为南中豪强的孟获,令他归服。
(67)兵,兵器。甲,盔甲。兵甲,这里借代武器军备。
(68)奖,劝勉、鼓励。三军,军队的统称。奖帅三军,鼓励并率领军队。
(69)庶,副词,表示希望,相当于“幸可”、“但愿”。驽,劣马。钝,刀刃不锋利。驽钝,比喻才力低下、愚钝,自谦之词。全句指但愿竭尽我平庸的才能。
(70)攘,排斥。姦,同“奸”,狡诈、邪恶。姦凶,狡诈凶恶,这里指曹魏。全句指排除奸恶的人,意思是铲除奸险凶恶的曹魏政权。
(71)从前的国都,指两汉的国都长安的洛阳。建安元年(196),曹操掌握军政大权,自洛阳迁都许昌。
(72)斟酌,本指倒酒,倒酒不满叫“斟”,倒满叫“酌”,引申为考虑、吸取。损益,减少和增加,这里指利弊得失。斟酌损益,考虑减少和增加,意思是反复衡量,考虑在政治上的利弊得失。
我(老臣)本来是个平民,在南阳亲自耕种,在乱世里暂且保全性命,不求在诸侯间扬名显贵。先帝(刘备)不因为我(老臣)身份卑微、见识鄙陋,委屈自己屈尊就卑,三次到草庐里看望我(老臣),询问我(老臣)当时的天下大事;(我)因此感激奋发,于是答应先帝(刘备)为他奔走效劳。后来(先帝)遇到战事失利,(我)在兵败的时候接受委任,在危急中接受使命,从那时到现在已有二十一年了。先帝(刘备)知道我(老臣)行事谨慎,所以临终时把(辅佐陛下、兴复汉室)国家大事托付给我(老臣)。(我)接受遗命以来,从早到晚忧愁叹息,恐怕(先帝)托付的大事不成功,因而损害了先帝的圣明。所以(我)在五月时带兵渡过泸水,深入偏僻蛮荒的地方(作战)。现在南方已经平定,武器军备已经充足,应当鼓励并率领军队,北上平定中原,(我)但愿竭尽自己平庸的才能,排除奸恶的人,复兴汉朝,回到从前国都。这都是我(老臣)用来报答先帝并效忠陛下的职责本分啊。至于(在政治上)考虑利弊得失,毫无保留地提出忠诚的意见,那就是郭攸之、费祎和董允的责任了。
追述自己的出身和经历,表明自己受先帝殊遇,立志兴复汉室,以报知遇之恩;陈述出师的有利因素。
愿陛下讬臣以讨贼兴复之效(73);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若无兴德之言(74),则责攸之、祎、允等之慢(75),以彰(76)其咎(77)。陛下亦宜自谋,以谘诹(78)善道,察纳雅言(79),深追先帝遗诏(80)。臣不胜受恩感激。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81)!
(73)讨,讨伐、诛杀。贼,这里指曹魏。兴复,恢复。这里指兴复汉室。效,成效,引申作完成任务。讨贼兴复之效,完成讨伐奸贼,兴复汉室的任务。
(74)德,德政、仁政。兴德之言,发扬德政的忠诚意见。
(75)懈怠、疏忽。
(76)显示、揭示。
(77)过失。
(78)诹(zōu),商量、征询。谘诹,询问。
(79)察,审查、明察。雅,合乎规范、正确。雅言,正确的意见。全句指审查采纳正确的意见。
(80)帝王临死前发布的诏书。刘备在遗诏中告诫刘禅说:“勉之!勉之!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惟贤惟德,能服于人。”
(81)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另有一说“不知所云”,奏表中常用的委婉结束语。
希望陛下把讨伐奸贼、兴复汉室的任务交托我(老臣);(如果)没有成功,就惩治我(老臣)的罪,用来祭告先帝在天之灵。如果没有发扬(陛下)德政的忠诚意见,就责备郭攸之、费祎、董允等人的失职,用来显示他们的过失。陛下也应该自己考虑,(向臣子)征询好的治国方法,审查采纳正确的意见,深切地追年先帝(刘备)的遗训。我(老臣)接受恩典,内心感激不尽。如今(我)将要离开(陛下)远征,面对这份奏表(我)流下泪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总提自身、贤臣、后主三方面的责任,劝导后主认清君臣应有的职分,以期完成先帝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