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求一句能熨帖，苦吟五年方成诗。——闲读《随园诗话》（219）

【原书补遗卷二·九】

桐城李仙芝，自称抱犊山人，馆方氏一梅斋；夜半关门，宿鸟惊噪，因得“推窗惊鸟梦”五字，以为似贾浪仙。然终未成篇也。又隔五年，为山馆虫声枨触，方足成一律云；“宵深寒气重，山馆剧凄清。夜月猿僵卧，秋萤鬼拥行。推窗惊鸟梦，就枕听虫声。寂寂孤灯烬，匡床已二更。”又，《客金陵见新燕有感》云：“寻巢择室几经春，故国乌衣梦想频。上苑乔林迁不到，生成薄命是依人。”其寓意亦可悲矣！

李仙枝，字宝树，自号抱犊山人，桐城人，乾隆诸生。著《抱犊山人诗集四卷》存世。（《随园诗话》记载为“李仙芝”，估计是音讹所致。）

贾岛，（779年—843年），字阆（làng）仙，一作浪仙，唐朝河北道幽州范阳（今河北涿州）人。自号“碣石山人”。唐代诗人，儒客大家，人称“诗奴”。

枨触，音chéng chù，意思是触犯，触动或感触，出自《新唐书·儒学传下·褚无量》：“庐墓左，鹿犯所植松柏，无量号诉曰：‘山林不乏，忍犯吾茔树邪？’自是群鹿驯扰，不复枨触。”

匡床，音kuāng chuáng，指安稳、舒适的床，由竹、藤、绳索等编制而成。一说方正的床。

乌衣，指乌衣巷，位于南京市秦淮区秦淮河上文德桥旁的南岸，中国历史最悠久最著名的古巷，晋代王谢两家豪门大族的宅第所在地。两族子弟都喜欢穿乌衣以显身份尊贵，因此得名。

上苑，指皇家的园林。南朝·梁·徐君倩《落日看还》诗：“妖姬竞早春，上苑逐名辰。”明·宋讷《壬子秋过故宫》诗之一：“离宫别馆树森森，秋色荒寒上苑深。”

乔林，指树木高大的丛林。三国·魏·曹植《赠白马王彪》诗之四：“归鸟赴乔林,翩翩厉羽翼。”

【闲言碎语】

得一妙句，竟逾五年才成全诗，清代诗人李仙枝对诗歌作品近乎严苛的创作态度，实在令我们敬佩不已。可以想见，在这五年中，“推窗惊鸟梦”这五个字，时常萦绕于其心头，如何妥帖的安排此五字于全诗之中而熨帖平服，应当用去了不少心思。终于在另一个夜晚，灵光一闪，给这五个字找到最佳去处。我猜想，这一夜，李仙枝定是通宵未眠，激动与兴奋陪伴他度过开心一夜。

清道光七年（1827年）《桐城续修县志·卷第十六》载：“李仙枝，字宝树。邑诸生。少负异才，诗近李长吉，为文亦界岸不蹈恒蹊。其诗为同里刘大櫆、张辅赟、姚鼐、钱塘袁枚所激赏，自谓深得大櫆之学。著有《抱犊山人集》。弟□，字子才。国子监生。为人伉爽有学行。子宗传，少从仙枝学，嘉庆戊午举人，湖南永州府知府。”

从上文记载来看，当时人评价李仙枝诗，风格累似中唐诗人李贺，刻意求新，另辟蹊径，想象丰富，构思奇特，熔铸华丽词藻，创造迷离意境，追求“奇崛险怪”、“奇幽冷艳”。从本条诗话记载的第一首诗看，确实有这样的风格。若非刻意求新，也不至于为一句诗而苦求五年。据载，李仙枝为人孤介自喜，对科举不感兴趣。在家自筑园地，以种竹为乐。稍有积蓄，便外出云游，饱览四方水光山色，堪称性情中诗人。不过，在封建专制之下，读书人的根本出路还是在于科举。虽然科举之路并不是人人可以走通的，尤其是天资聪颖但却恃才自傲者，对于极端束缚人的思想自由却又要求在典籍辞章的缝隙间展露自己才华的科举考试，实在容易恨而生厌。然而，在看到与自己一起念书的同伴考取功名后，高官厚禄，光宗耀祖，史册留名，诗文传世，心里还是有不少惆怅与失落的。这样的心情，时至今日，不少有才华的自媒体人，在付出了无数艰辛却收获颇少，甚至因为被封杀而颗粒无收的时候，也不免对那些体制内的官媒人能够名利双收而感慨万千。“寻巢择室几经春，故国乌衣梦想频。上苑乔林迁不到，生成薄命是依人。”李仙枝的这首诗就是在慨叹自己在那个年代可悲的遭遇。幸运的是，那个年代毕竟已经过去了，虽然眼下还有不少残留，但我们平民百姓见到当官的终究不用三跪九叩自称奴才了。在当今岁月，实现人生价值是多元的，只要我们不懈努力，不断进取，一定是“上苑乔林虽不到，一样辉煌可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