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级自由（四）

这个女孩，好像又一个小龙女，呆在古坟里，没见过男人一样，竟然宝贝得二万就像遇到潘安一样。二万很有他父亲的血气，从小学五年级开始，一直到初中高中大学甚至工作这一两年，一直记得他矮矮的父亲，像每次战斗前总要激情一把的拿破仑，在他二万稍微现出人性正常的自卑懒惰怯懦落落寡欢义愤填膺卑躬屈膝投机取巧牺牲尊严的时候，火眼金睛般，立马豪情满溢地说：“二万，你小子就是泥腿子，只能靠刻苦努力干，这样得来的，踏实，不求人。还有，不要想太多，本分点，不鬼不水，行得正走得直，半夜不怕鬼叫门。人活着就要乐呵呵的，不然，活着为了啥？”

二万每次听到这些土得能长庄稼的絮叨，就觉得他文盲的父亲自我感觉太好了，有点烦，不过，就像一粒不起眼的白色小药丸却能让病痛消于无形一样，他父亲的话，总能让二万，在鬼雾迷蒙的岔路口，快马扬鞭，意气风发地直奔前程。

这样的话听多了，二万于是就记住了他父亲的话，真的认为，人不管做什么样的工作，都应该像个农民，像个手艺人，本分，踏实，努力，对自己和他人都真诚，这样的生活，简简单单，简单就快乐，快乐就能肯定自己，这样过一辈子，死了，就死了，多好。

也许人家就是看上自己踏实老实这一点呢？二万千思万想，找不到匹配现实的说辞后，只能归结为这句话。而这个特点，社会上很多人是要用“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呀，怎么这么死脑筋”这句话来诠释的。所以二万虽然不愿意，也只能用这句骂人的话让自己放弃思考。

结婚后，二万问她，她说：“我小时候一起玩的兄弟，同学，朋友，基本是油腔滑调的，我特看不惯，瞧不上，所以下定决心，以后要找一个老实本分的。”二万一听，觉得他的老婆慧眼识英才，真的不简单。同时感动几于流泪，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珍惜疼爱她。

在苏州，这样的女孩，有这样的条件，竟然有这样的见识，抛开审美疲劳的心理阴影，也是难得。所以二万就像四月天下午柔顺的春风，结婚后的几年，一直托着他老婆吴悠的花枝，夫唱妇随，也是不近不远的一处风景。

过了一年多，吴悠怀孕，二万每天吃完晚饭，就陪她在小区溜达，说笑话，劝吴悠多吃水果，下她喜欢的韩剧一起看，周末就去慢悠悠地逛街，和她一起置办孩子的鞋袜衣服和玩具，吴悠很是开心，觉得自己当初力排众议找这样一个老实巴交的普通外乡老师做老公，真是她一生做过的最好投资。

儿子出来后，二万看着这个胖乎乎的小人，又看了看疲惫的老婆，感动得握着吴悠的手直抖，还颤着声音表白说要一辈子对吴悠好。

儿子渐渐长大，二万和吴悠的精力也慢慢从儿子身上抽出一部分来。吴悠，作为一个苏州小康家庭的独生女儿，除了选老公时像周润发似的赌神，意气风发，神机妙算，高屋建瓴，英明崇高得像亭亭净植的荷花，迎霜傲雪的红梅，其他时候，买衣服，修眉，瘦身，追剧，旅游，涂涂指甲，说说八卦，表现得和这个社会一样稳定和谐。

但二万，却与这个莺歌燕舞的太平盛世好像有前世的误会。他一直觉得，这个社会，就像酒店的地毯一样，表面花纹斑斓，甚至像春草一样柔软，但如果不小心摔了一跤，踢开边上的一角，里面就是污垢虫蚁霉味冲天。当然，地毯是用来走的，二万知道，但他走在上面，就是要想它下面的污秽不堪。

他不能像一般人，把自己的鞋子擦得光亮，神气活现地走在上面。就像很多次，他跟人家说乱扔纸巾是不对的，插队是没有素质的表现，没有任何事实根据就吹捧人家是小人的行径，吃饭喝酒打牌吹牛是浪费生命，整天忙忙碌碌最后以睡觉告终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可怜的。甚至，他还认为，不看书，不写日记，不仰望星空，不知道落叶被风吹着在地上奔跑的声音多么美妙，不去伸手感触那茵茵夏草的清凉，不在月圆的时候抽出身子，去空旷的地方，面对着它，浮想古往今来悠悠生命，不在有鸟出现的天空，驻足仰望，面露微笑，都是已死的证明。

�B5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