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指导手册】绿光
01
最好的复仇是怎样的呢？
娜塔丽嚼着冰凉的糯米饭团坐在树桠上时，很认真的思索着这个问题。
她的身边还有一棵漂亮的玲珑树，像玉婶婶常在家里磨的那块玻璃一样透亮，树上站着一只很丑很丑的小乌鸦。
她笑嘻嘻的指着乌鸦的黑亮的小脑袋，白嫩的小腿在金色的阳光下闪耀着：“小傻鸟，这个问题我可答不出来，可是我发誓，一定会去杀了那个人，那个叫霍尔的王八蛋。”
乌鸦讨好的用羽毛去蹭她温热的手掌心。
娜塔丽突然愤怒地赶它，走开，你这个扫把星。
她从树桠上一跃而起，身上的唐装磨开了线，娜塔丽轻轻的落在灰扑扑的地面上，拽了拽不太合身的上衣，嘀咕道：“才不扔呢！奶奶亲手给我缝的。”
玲珑树上的乌鸦长得很难看，家乡人说它是邪门的东西，她因此不太喜欢它。
漫长的复仇路上，她也只有这一只丑鸟与之为伴，娜塔丽偶尔会同它说话，却依旧讨厌它的亲昵。
娜塔丽有时候会陷入梦魇。
梦里，是属于她的十八岁成年礼，那本该是平安镇上最轰动的一天。
娜塔丽是被平安镇祭祀的大祭司从山下的小树林里捡回来的，大祭司说她是平安镇天降的福星。
“我才不信。”娜塔丽盘腿坐在地上，从腰间取出一个小水壶“咕嘟咕嘟”的往胃里灌：“真要是福星，为什么还被灭了门。”
平安镇世世代代都该是被人遗忘的地方，一年前，她成人礼的那一天，突然从寺院门外闯进来好多黑衣人，领头的人脸上带着银色的骷髅面具，手里握着滴血的刀。
阴暗的祠堂后面走出了一个人影，那个一身黑衣的男人抓着她的乡亲们恶狠狠的逼问：“知道绿宝石在哪吗？”
“山、山顶，传闻有、有绿光。”
一道闪光从眼前劈了下来，娜塔丽的眼前都是红色的血。她听到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发出阴测测的笑声，娜塔丽捂着嘴躲进了桌子底下。
她死死的咬住自己的手背，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
她永远不可能忘记那一天。
她的奶奶，她善良质朴的村民，她最喜欢的瞎眼爷爷，都死在了黑衣人的手下。
霎时间天崩地裂，日月无光。平安镇的火光冲天，她被族人推入密道封死了路口，那位满身是血的伯伯说：“娜塔丽，替我们报仇，去杀了霍尔。”
霍尔啊霍尔。
她一路逃亡，沿街乞讨。偶尔会有饿肚子的时候，没有人听说过一个叫霍尔的男人。
有人说：“孩子，去西方吧，西方尽头的城堡里住着一群神秘人，或许有你要找的人。”
天上的星星为她指路，她在半路上遇见了这只不离不弃的乌鸦。
向西走，找到霍尔，杀了他！
这是娜塔丽活着唯一的目标。
02
去年的冬天是娜塔丽生命里最后一个值得回忆的冬天。
平安镇下起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雪。
17岁的娜塔丽穿着厚厚的绒扎袄，将头缩在奶奶为她亲手缝制的白色围巾里。
晚上的晚餐吃的很丰盛，奶奶说，新的一年就要到了，我的娜塔丽也要长大成人了。
夜色浓的像泼墨的山水画，她抱着奶奶刚做的竹筒饭跑到了屋外。
大祭司爷爷时常在寺院里的房间，一待就是一整天。听寺院里的人说，大祭司是在研究治病救人的药丸，娜塔丽不太懂，反正大祭司爷爷看着就是不太靠谱的样子。
她最爱去寺院打扫，院子后面的五层塔的楼梯是露天的，常常落灰。
她和她亲爱的奥兰多哥哥就是相遇在塔里。奥兰多哥哥是半年前借宿在平安镇的外乡人。
娜塔丽长到那么大，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少年。柔软的金发，长长的银色睫毛，那对漂亮的蓝眼睛如同宝石一样晶莹闪耀。
奥兰多哥哥被大祭司亲自养育在阁楼里，听说，他是很可怜的孤儿。
“娜塔丽。”院里的独眼爷爷在门口冲她招手，老人的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快过年了，爷爷送你一个礼物吧！”
她笑嘻嘻的跟着独眼爷爷往屋里走，爷爷在佛像面前拿出了一个盒子，一个镶满红宝石的黑色小盒子。
“娜塔丽，以后要是有了宝贝，可以放进去，爷爷没什么值钱玩意儿送你，这个盒子你可不要嫌弃，快收着吧。”
她开心的笑起来，原地鞠躬道：“娜塔丽很喜欢，谢谢爷爷。”
她拿着扫帚小跑着往阁楼去，脚上穿着毛茸茸的靴子往上跑，怀里的竹筒饭热乎乎的散发香气。
北风灌进了楼梯里，楼梯上的积雪很厚，她瞧见了穿着斗篷的奥兰多，娜塔丽很激动的高声叫住他，忽然不慎脚底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
她惊呼一声，一双微凉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奥兰多一个转身，将她揽在了怀里。
“谢谢。”娜塔丽羞红了脸，奥兰多放开了手。
“以后要小心一些。”少年轻轻的笑起来。
“好的，我会注意啦！奥兰多哥哥，这是我奶奶做的竹筒饭，马上就要新年了，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吧。”
奥兰多接过她的礼物，漂亮的眼睛弯起来：“我想我会全部吃光的。”
随后，娜塔丽收到了属于她的第二件新年礼物，它来自她亲爱的奥兰多哥哥。
彼时，眼睫上挂满了冰珠的少年在最高的塔顶对她张开手，风扬起他的衣摆，少年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
“多谢你的礼物，亲爱的娜塔丽，我亲手雕刻的小东西，送给你。”
那是一截树藤雕成的小鸟。
精致的栩栩如生。
后来，娜塔丽踏上了复仇之路，口袋里装着独眼爷爷的盒子和奥兰多哥哥的木雕。
她想，她一定会得到庇护的。
03
这一天，比往日的任何一天都要暖和。娜塔丽行了许久的路，突然发现，立春了。
山下的绿荫环绕，风吹过来时，松柏木里混合着青草的芳香。
眼前的一切都是绿色的，绿莹莹的，灼人眼目。
奶奶以前说过，平安镇的山顶处，放着一颗绿色的魔法石，只有幸运的人才能见到它发出的绿光，得它庇佑。
可惜，当年的小镇化为灰烬，她也没能等到看见绿光的那一天。
或许，传说终究是传说。
这一夜，月光前所未有的皎洁。
娜塔丽站在斑驳的树影里，仰头端详晚餐要吃哪一个果子。
“扑棱棱”。乌鸦扇动翅膀，在娜塔丽的头顶上盘旋，它似乎变得焦躁起来，在她头上“嘎嘎”地乱叫。
“你走开啊！离我远一点！”娜塔丽生气的大嚷：“你找死是不是！你跟着我做什么！”
“别跟着我啊！丑鸟！”
“再跟着我，把你的毛都给拔光！”
乌鸦像是听懂了她的话，吓得扑扇着翅膀往远处飞去。
娜塔丽望着它渐行渐远的背影，笑了声。
“傻鸟，终于知道走了。”
她自言自语道：“跟着我会死的嘛！”
娜塔丽逮到了一只野兔，废了很大的功夫才把火生了起来。
她把兔子架到树枝上烤，这是娜塔莉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吃到的如此鲜美的食物。
她没有再作停留，拿了一只烤兔腿边走边吃，林间的风沙沙作响，娜塔丽已经朝着西方走了一百多天，却还是没有走到西方的尽头。
娜塔丽听到不远处的水流声，她寻着声音寻找水流的源头，穿过茂密的森林，在森林的一侧发现了清澈的溪水。
娜塔丽趴在岸边，用手捧着掬了一把清水，她开心的洗了把脏兮兮的脸，撩开了长发。
月光下，水里倒映出一张干净的美人面。
卷发，长长的睫毛，绿……眼睛。
娜塔丽摸了摸自己的脸，惊讶于自己眼睛颜色的转变。
她以前是一双褐色的眸子，只是现在的这双绿眼睛，衬的她的皮肤很白很细腻。
娜塔丽满意于她现在的面容，她喝饱了水，独自穿过林子，继续往西方走去。
她走到一处山脚下，往半山腰的方向眯了眯眼。
娜塔丽瞧见了那处城堡，发着绿光的城堡。
04
夕阳西下，远处的蝙蝠扇动翅膀，在暗夜里起舞。
娜塔丽打晕了城堡外的侍女，她换上侍女的衣服，端着酒盘跟着大家往里走去。
城堡里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古老的城堡里，灯火通明，往来的人们穿着华丽的服饰，骄傲的游走在其中。
桌子旁边坐着一群身穿黑袍的男人，他们似乎是喝醉了，跳到桌子上载歌载舞。
娜塔丽跟着侍女们往里走，远远的看到，城堡的大厅尽头坐着一位男人。
他的脸上带着金色的花纹面具，身上是白色烫金的礼服，坐在缀满宝石的王座上，权杖的顶端镶嵌着一颗碧绿的宝石，城堡里的光就是它散发出来的。
他的手上，站着一只黑色的乌鸦。
乌鸦冲着她叫了几声，娜塔丽盯着它黑漆漆的小眼睛，总觉得似曾相识。
一条红色的地毯从王座下延伸而来，在炫目的琉璃灯下，带着面具的男人从王座上走了下来。
“你，留下。其他人，离开。”男人指了指娜塔丽。
桌上跳舞的男人呼啦啦的张开了翅膀，变成了黑色的蝙蝠飞离了大厅。
余下的人低头鱼贯而出。
很快，大厅里就只剩下男人和娜塔丽，还有一只乌鸦。
一阵白烟散去，乌鸦变成了一只少女。
她披着黑色的袍子，眼睛却是罕见的天蓝色。
“小丫头！”她恶狠狠的瞪了娜塔丽一眼：“你怎么非要来这里！”
娜塔丽往后退却一步，犹豫的问她：“你、你也是妖、妖怪？”
男人笑起来。
他一挥手示意，少女重新变成了乌鸦飞出了窗外。
“你是人是鬼？”娜塔丽指着面前的男人。
“我当然是人。”男人的嗓音低沉，抬起她的下巴轻笑起来：“原来你长了这么漂亮的一张脸。”
娜塔丽突然惊恐的发现，她已经动弹不得。她的背后已经悄无声息的织成了一块大网，巨大的树藤将她牢牢的捆绑。
“听说你是来杀我的？”男人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红色宝石指环。
“我凭什么告诉你。”
“哦，我亲爱的小仙女，其实我已经在这里等你很久了。你这双漂亮的眼睛，我很喜欢。”
“你到底是谁？”娜塔丽听到对方有些熟悉的声音，开口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
“算了，和你开玩笑太不好玩了。”男人缓缓的摘下面具，露出了那张熟悉的脸：“你可以叫我霍尔哥哥，当然，我亲爱的娜塔丽妹妹，你也可以叫我奥兰多哥哥。”
05
娜塔丽被霍尔抓到了城堡的阁楼。
傍晚，霍尔带着精美的晚餐来到阁楼，望着这个美丽而又可怜的少女。
“我亲爱的娜塔丽。”霍尔笑起来，拍了拍手：“过来这里，我想我应该可以给你讲一个故事。”
月光落在宫殿，霍尔倚着窗，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里，脸上挂着温柔的笑。
“从前，在一处城堡里生活着幸福的一家四口，国王是这里所有城堡的主人，王后则掌管着这片大森林里所有的精灵，国王和王后恩爱有加。后来，他们生了一对双胞胎兄妹，哦，不要怀疑，他们当然都是普通的人类，唯一不太普通的地方就是，兄妹两个可以在成年后和母亲一样召唤妖怪和精灵。”
娜塔丽盯着霍尔的绿眼睛看：“所以呢？这个故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快放了我！”
霍尔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的眼睛：“啊！多么漂亮的一双眼睛，之前你在城堡时，我一眼就认出了你，我的妹妹。”
“谁是你妹妹啊！你这个疯子！”
霍尔挥手解开娜塔丽手腕上的树藤，啧了一声：“你啊！你看哥哥对你多好，哥哥杀了整个平安镇的人，却唯独留下了你这个被仇人养大的女儿。”
“住口！你这个疯子！疯子！”
“别激动啊妹妹！你好好看看自己的眼睛，你的绿色眼睛和母亲的一样优雅迷人。我想，你应该同样具备了操控森林的能力，只要你动动心念，你就可以用树藤……”
“你再敢胡说，我就杀了你！疯子！”
“你看。”霍尔抬了抬胳膊上突然被附上了树藤，笑了起来：“你用这个小东西，不也用得挺得心应手吗？”
他挥挥手，树藤落在了地上迅速消失在了原地。
娜塔丽紧张的望着自己的手，后退一步：“不，我没有，我不是！”
霍尔却不肯放过她，他缓步走到他面前，一字一句道：“你的奶奶是不是告诉你，平安镇的山顶处有一处藏着绿宝石的地方。哥哥告诉你啊，那个绿宝石啊，是真的存在。”
“因为。”他按住她的肩膀，附于她的耳侧，嘴里像是正在吐出最可怕冰冷的蛇芯：“那颗绿宝石，就是我们母亲的眼珠啊！”
娜塔丽哭着摇头：“你在骗我，我才不信。”
“为什么还不信呢？你看看我们同样拥有的绿眼睛，整个平安镇能找出一个和我们一样的人类吗？”
霍尔突然变得愤怒起来，他用力地抓住娜塔丽的手腕：“他们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你不远千里过来杀我？寺院里的大祭司闯进城堡和恶魔做了交易，他们杀了我们的母后！取了她的眼珠！父王抑郁而终，你也在这场混乱里丢失了踪迹！你告诉我，我凭什么不能杀了他！”
“你胡说！他有什么理由要杀了我们的母亲！”
“呵，愚蠢的妹妹。”霍尔望着娜塔丽美丽的脸，笑起来：“因为传闻，拥有操控精怪之人的眼珠可以得到永生。”
“永生？这……怎么……可能。”
“当然不可能！可是他们还是杀了母亲！害死了父亲！抓走了你！还烧毁了我们的森林！娜塔丽，你说他们这些人类，该不该死！”
“可是即便如此！你也不该杀了全镇的人，即使大祭司该死，你也不该杀害不知情的奶奶！不知情的村民！”
“呵。”霍尔嘴角一勾，邪恶的笑起来：“你懂什么！所有的人类，都该死！该死！我会召唤所有的精怪！把剩下的人类全部都杀了！你等着看吧！你阻止不了我的！娜……”
“噗”地一声，霍尔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他缓慢的垂下眼，不可置信的低下头去看，娜塔丽手中握着的银色匕首狠狠的捅进了他的肚子里。
“妹妹？你居然用、恶魔的匕首、你、”霍尔捂着不断流血的肚子看她：“枉我、这么费劲心思的、保护你。”
娜塔丽颤抖着双手，看着直挺挺倒下去的霍尔，哽咽起来：“霍尔……哥哥……你不要再杀人了，你不能再杀人了！”
“妹妹。”霍尔的嘴角留下蜿蜒的鲜血，他最后一次冲着她的方向笑起来：“哥哥没有错，我没错。”
原来所谓的复仇，不过是一报还一报。
娜塔丽想，就这样吧，到此为止吧。子子孙孙无穷尽的折磨，就到此为止吧。
窗外突然下起了大雨，娜塔丽从怀里掏出盒子，将那块她珍藏了许久的木雕烧成了灰烬。
“小乌鸦，你该是自由的，离开这里吧，去过快乐的生活。”
她擦干眼泪，笑了笑，学着鸟类的姿势从窗口一跃而下。
盛装的少女闭上眼，她的双手交叠，虔诚的放在胸前。
“真好，以后不会再有人死了。”
娜塔丽笑着，那一瞬，从森林里发出了悲凉的哀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