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杂记一
序: 其实我辗转住过二个老年公寓,关于养老院的所见所闻 言犹未尽。这是第一所养老院的一些杂记,我想知青战友们会感兴趣,更多的了解养老院,因此与战友们再分享这些所见所闻,以及我的体会。
一:野鸟归巢
这是我第一天住进茂陵养老院的记录。
我的窗户外面是一片翠绿的山崖和半边澄清的蓝天,山崖近的仿佛伸腿就能跳过来。
我包的单间是楼房最西边的一个不规则的斜角,没人喜欢它,有幸留给了我。
如今养老院很吃香,想住进来的老人都在外面排队等着,没有空房间。尤其这座公寓是新建的,有电梯电网,有监控,有呼叫等等,一切都是新的。
如今住着一百多位老人,有夫妻同住的俩人房间,四人房间,和极少的几个单间,还有几间豪华房间。
走进养老院好像走进庙宇庵堂,老人们似乎都清心寡欲,安安分分地走着人生最后的一段路程。正好,我累了,想静静心,想离开嘈杂的凡世人间,过上一段太平岁月。
熄灯后夜阑人静,养老院就是这样安静,可是山野间的虫儿们却不甘寂寞,蛐蛐地在纱窗上叫,回音在墙壁上碰撞,仿佛满屋角落都有虫儿们在吟唱。黑暗中突然一只虫儿扑到脸上,我受了惊吓,开灯后观察半天,发现纱窗有缝,还发现这里的野蚊子奇大奇多,慢慢地飞,慢慢地叮咬你,像飞机徐徐地降落,很容易抓住它。
熄灯后再躺下,又有新发现,雨水顺着山崖咕咕流淌,水声就在枕头下,我仿佛睡在野外,没有墙壁的围护,虫儿在耳边吟唱,水声在耳边流淌,我变成一只野鸟,在大自然的怀抱里,野鸟归巢。
二:赞成安乐死
原来的养老院在市中心,城市要规划新建,地皮被征,于是迁移到郊外半山岗的荒草坪上,按现代要求重建,硬件齐全又科学,外表也很气派,是一座呈弧形、五层楼的连体建筑。面临一个大院子,有活动场所,有花草绿荫,象公园一样。
原来一批享受社会福利的低保老人住在一楼。二楼以上是自费老人居住。
另外有一栋“康复园”,是给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转到那里,给于特级护理。
我刚到养老院,以为“康复园”是医疗水平很高,能使有疾老人康复,获得新生的部门。后来才知道,这只是取好听的名字而已,其实就是临终老人最后的一站。
我进去观察过几次,里面和病房一样,一间大房子里住着好几个老人,床挨着床,老人都是木呆冷漠的表情,几乎寸步离不开床铺。护理员只是伺候老人们吃喝拉撒睡,屋里空气浑浊难闻。在这样的环境下,护理员的表情也是沉闷压抑的,怨不得她们有时会呵斥吓唬几声不听话的老人。所以护理员不欢迎你进去参观。
有网友问有没有殴打虐待老人的事,我想不会有。因为这里是公开的福利机构,虐待老人见不得阳光,只能在小机构或个人空间里才会有吧。
但我的感触是另一方面。既然死亡不可避免,那么面对死亡就应该具备正确理性的认知。而我原来在医院工作,见多了人们遇到疾病和死亡时的各种表现,不禁会思考许多。
生命所以神圣,主要在于它的质量和价值。如果一个人到了生活不能自理,连自尊都无法维护,而且没有一点精神幸福的地步,我想不如采取安乐死。
如今安乐死这个人类最终的话题,已经有很多理性的认识,越来越多的人们在思考、研究和争论之中。
我,赞成安乐死。
在家时抱着孙子上楼感到有些吃力,只好跟他说:奶奶老了,抱不动你了。
孙子很乖,马上下来自己走,虽然刚会走路,上楼还得扶着,但很努力。
到了老人公寓,满耳听到的却是:你真年轻!
在公寓里我是最年轻的一个,人们都拿喜欢的眼光望着我。我一头黑发,腰背挺直,上楼下楼不进电梯,满口白牙一颗没掉,吃起饭来又快又香。我还带来了自行车和羽毛球,每天骑车,打球,逛公园,一身热汗回来。
隔壁刘姐比我大八岁,喊我一起去餐厅吃饭,走到楼梯口,她又折回去说忘了带牙。
原来她是一口假牙,怪不得我觉得她有两张面孔,没带假牙时下巴缩得像个瘪核桃,人就显老。带上假牙,下巴丰满起来就显得年轻。我没来时,她在养老院里是最年轻最风光的一个,现在她让位与我,时不时斜眼恨我。
到了养老院才知道,人到最后,最宝贵的就是年轻和健康。
哈哈,年轻的感觉真好!
四:葫芦瓜
刘姐是山东人,原来是供销社的售货员,胖的像个大葫芦瓜,信耶稣教。她老公信天主教。夫妻俩生活一辈子,吵了一辈子,养下四个儿女。年轻时为工作家务忙碌,相聚少,退休后整天厮守,火药味更浓不能相容。还是老公给她在养老院订了房间,送她走进养老院。
刘姐也乐得其所,从此不用再围着灶台转,妇女得解放。
每天一早她就在走廊里大声唱着不成调的歌: 我真快乐,春天真快乐!
她没有痴呆,只是文化教养浅薄一些。
早饭后她会坐在大厅里捧着一本厚厚的圣经,像个做学问的大教授。有时会拿个字来问你:一个又,一个力,念啥字?
念劝。我说。
她连劝字都不认得。她还特别喜欢拿圣经里的话教训人,以为别人不开窍,只有她是天使。
养老院一进来新人,她就要拉你入她的教会,你不接受,她就会翻白眼恨你三天。
下午是她的娱乐时间,打麻将。
晚饭后她就在走廊里大喊:放风啦!
如果那个房间来了家属探视,她会第一个挤进去坐在房中央,听你们讲话,她不懂要给人家私人空间。
有时和她绕着楼房散步,她会指着某个窗口说: 那个402室的老头说喜欢我,要我给他当老婆。嘻嘻。她笑得特别开心。我想,有人爱她总是好事。
她老缠着我,有时还会冲上来抱我一下,说喜欢我爱我。
老天!我起一身鸡皮疙瘩,恨恨地说:我不喜欢你!变态。
本来我最小,如今我已升为二姐。昨天又来了一个五十五岁的小妹。刘姐是大姐。我们是养老院里的三朵玫瑰花,嘻嘻哈哈。
渐渐地,我发现养老院并不是庙宇庵堂,夕阳下也有春心潜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