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一蓑烟雨 1

不知不觉，来到杭州，也有一段日子了，从一无所有，到置办下这容身之地，实属不易，

从刚来到这里的举目无情不认不识，到现在邻里之间互通有无互相关照，

北斋觉得，这平淡如水的日子，终于过出了点滴滋味感受，

只是，明明是和从前一样的守着一室的安静，却时时觉得心里面空落落的无所依傍，

不画画的时候，闲下来没有事情做的时候，常常的，看着那画里的人发呆，

那是她亲手画出来的，飞鱼服，绣春刀，凌厉又隐忍的气势，初初相见的样子，

一呆起来，不是半日也是大半日，恍然不觉时光悄然流逝，

直到，没有半点预兆就落雪的那一天，才恍然的发现，已经入冬了，

杭州的冬天，不同于她已经习惯了的北方，斯文，阴柔，丝丝缕缕，侵入骨髓的寒意，

越到晚间夜里，就越是熬得人无法将息，辗转反侧，酸楚苦涩，

这样的夜里，总是会想起，那时候，那人让她离开挥刀斩断吊桥的样子，

越是想起，就越是眼睛酸涩的想要流泪，越是流泪，就越是心里难受的睡不着，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去寻思，一个人逃命奔波的时候，孤苦无依无处倾诉的时候，

只是，每到最后关头，总还是放不下心里那隐隐的念想，也许，他还活着，

如果，他大难不死的还活着，她又如何能够，这样不声不响的孤身死去，

虽然，她和他之间并没有一句承诺一声约定，奈何，她的心里，已然认定了他这个唯一，

她曾经无数次顶着风雨，在佛前许下虔诚的诺言，愿意用今生所有，换他尚在世间，

哪怕，是在不能与她想见不能与她相知的任何地方，只要，他还活着，还好好的活着，

每次许愿之后，看着香火之中佛祖观音沉默淡定的面容，都觉得心里止不住的发苦，

如果，他真的已经不在人世，那么，她这偷来换来的人生，又会是多么的让人承担不起，

从庙里回去的路上，有那么一段不长不短的路，与当初相遇的地方很是相似，

一个人走过这一段，甜蜜又苦楚，尤其是赶上下雨，总是忍不住怅然回望，

隐隐的盼望着，有一天，可以在这里，像从前那样不期而遇，看到那活生生的面容，

恍恍惚惚的走在街上，有些时候，看到了锦衣卫也呆愣愣的不知道躲避回避，

只是因为，一样的飞鱼服，一样的绣春刀，她渴望在那些人里看到自己熟悉的那个身影，

等待期盼的久了，心里就特别的恼恨，恨自己，那时候怎么就那么听话的走开了，

虽然，也清楚的知道，那时候，在一起，可能就真的必死无疑无路可逃，

可是，到现在，也并不觉得如何的畏惧害怕，只是一心想要，跟那个人在一起，

落雪的夜里，唯一的温暖，就是守着火炉的那一点距离，

忍不住的会去想起，最后的最后，逃命的时候，两人一骑，背后源源不绝的暖意，

她忍不住的怅然恍惚着，那时候，并不知道，绝别就在眼前不可预期，

背后的袭击越来越近的时候，她睁大了眼睛焦心的回头一直看着，那人却不曾躲让半分，

她知道，如果只是沈炼一个人，未必就真的没有半点生机，只是，她在他身前马上，

所以，他一早就已经选择了没有退路，从他为她向同僚出手的时候开始，就已经选择了没有退路，

到最后，无怨无悔以命相搏送她的那一程，不过是全了他一开始的选择，发自内心的意愿，

可惜，那时候的她执迷不悟，除了名字，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哪怕只是虚幻的回忆，

如今，她能够留得住的，也只有那些个自己画出来的，记忆里沈炼的样子，

连着第七个落雪的夜里，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实在是心里飘忽的难受，

她终于忍不住，抱了一副沈炼的画像，委顿在棉被中，泪湿枕边，

从隐忍的啜泣，到伤心的泪落如雨，她喃喃的说着一个类似禁忌的名字，沈炼，沈炼，

天明的时候，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微微的雨，她终于昏沉着睡了过去，

不知不觉，一个冬天，已经悄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