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崖之梦（二）身困玉汐山
身陷玉汐山
一去二三里，见芳草迷眼，不可名状的树木耸立。复行四五里，见一座险峻的奇山拔地而起。众人惊喜异常，但见山腰似有几行金字闪烁，其光如夜明珠之色，其形如书圣之狂草，有博学之文士道出那几行字是：劝君莫入玉汐山，一入仙境不复还。琉璃本是佛家物，何必寻梦到此间？
众人嘈嘈杂杂，议论纷纷。上面的诗句像佛家的偈语，虽然语言浅显简单，但是却暗含佛理禅机，似有规劝世人之意。几个外强中干的汉子叫嚷道，咱们历尽千辛万苦才找到玉汐山，怎么能够因几句诗句就灰溜溜地回去呢！他们这样说大伙儿胆气都足了几分，两个很有思想的文学家说了几句很有思想的话，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咱们应该勇往直前，登临玉汐山顶，到时一览众山小，何等惬意！这段充满智慧的话很能鼓动人，很多人都坚定信念准备迎难而上。然而此时寒石却转身往回走，众人对此指指点点，言语间充满鄙夷和不屑，接着往前面走了。锦玉皱着眉喊住了寒石。
锦玉问道：“你要到哪里去？”
寒石笑道：“回去。”
锦玉道：“大伙儿都迎难而上，你为何一遇困难就退缩？”
寒石道：“我这人很识趣，能进就进，不能进就退。既然叫‘莫入玉汐山’，我就不入了。”
锦玉试图说服他，叹道：“众人都去，是不会错的。”
寒石笑道：“众人都做的事情未必就是对的。”
锦玉心里有气，板着脸道：“对错去了才知道，你不敢去？”
寒石一点不生气，道：“很笨拙的激将法。”
锦玉瞪了他一眼，道：“不去算了。”说完扭头就走。
寒石很想潇洒地挥挥手转身就走，可他做不到那么洒脱，因为他心里还有情，所以他只得追上去。女人这一套有时还是很管用的，当然得遇到肯吃这一套的人。
锦玉见他追上了，心里有些得意，却依旧冷着脸问道：“你追上来干嘛？”
寒石微笑道：“我若不追上来，你岂不觉得很失望！”
锦玉甜甜笑了笑，才缓缓说道：“无所谓失不失望。”
二人说说笑笑往前走，脚下的沙石泥土与平常所见别无二致，他们也就没有留心细看。只要他们一回头就会发现，身后的景物都消失不见，散入朦胧的迷雾之中，而他们仿佛自天外飞来，不曾走过那段神奇的路。你自以为只要是你走过的地方，总会留下你的气息和痕迹，等你蓦然回首时却看不见任何痕迹，那是一件很诡异的事情。一切都像不曾存在过，你也不曾来过。我们的身份需要证明，我们人生的轨迹也需要证明，就连我们的存在也需要证明。锦玉和寒石并没有发觉这些，觉得快要赶上他们，前面总是传来他们的声音。两人加快了脚步，想一口气追上去，可无论尽多大力，总是差一点，目标可以看见却难以到达。
寒石和锦玉觉得有些累了，渐渐放慢了脚步，直至停歇下来。寒石道：“有些不对劲。”
锦玉点头道：“我也觉得。”
寒石沉吟着，道：“像是有什么象征意义似的。譬如爱情、幸福、理想，我们总是差一点就得到爱情，差一点就获得幸福，差一点就实现理想。一切美好的事情只存在梦幻里，我们看得见却难以企及。”
锦玉若有所思地点头，笑道：“我们努力追求尚不能达到，总不能企足而待吧？”
寒石道：“那好吧，我们赶路。”
二人又走了一段，寒石无意低头一看，惊声说道：“地上怎么没有痕迹？”
锦玉问道：“什么痕迹？”
寒石回道：“他们走过，总该留下一些脚印，你看地上连一点痕迹都没有。”
锦玉低头看了看，道：“的确没有。也许只是近处没有，远处应该有。”
他们接着走了一段也没有看见脚印，两人不禁大惊失色。回首来处则一片迷蒙，什么都没有，两人更是惊诧莫名。脚一落地就有痕迹，脚一离地痕迹就消失。两人已经见怪不怪，此次本就是为寻一场怪诞的梦而来。
锦玉和寒石艰难跋涉，终于登上了半山腰。只见满目瑰宝，遍地黄金美玉。黄橙橙的金子像流沙一样铺在地上，绿莹莹的宝玉像芳草一样点缀在地上，红艳艳的玛瑙像映山红一样映红了山。黄金耀花了人的眼，珠玉迷醉了人的心。而他们终于停驻了脚步，面对堆积如山的宝物，谁有能挪得动脚步呢？众人像一群快要饿死的乞丐看见一桌桌美味的佳肴，凶狠地扑了上去，拼命地争抢起来。锦玉无疑是个美人，美人都爱金玉，所以她也不能免俗，但她的姿态还是要优雅些，只见她弯腰捡了几串美玉，戴在手上。寒石也有些动心，也随众地捡了块鸡蛋大小的黄金。众人争抢了一会儿，口袋里、皮包里一切可以放东西的地方都塞满珠宝。乞丐们吃饱喝足打了个饱嗝，看见满桌的佳肴再也吃不进去了。众人此时就是这种心情，他们并没有为自己的贪婪举动感到羞耻，反而觉得心安理得。谁要在面对如山的珠宝而不动心、不疯狂，那就是白痴和傻瓜。众人都很激动，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好事等着他们。
他们看着满山遍野的珠宝却有些遗憾，他们身上已经装不下了。暂别了黄金美玉，他们继续前行。走了没多远就觉得步伐沉重，心想应该是身上装了珠宝的缘故，让他们丢掉宝物轻装而行那就是要他们的命。他们只好咬着牙艰难往上爬着，一个个背影佝偻着，像行将就木的老人。他们身上背负着宝物就像背着包袱一样，虽然觉得很累但是心里还是甜丝丝的。寒石和锦玉没拿多少东西，所以走起来并不吃力。
锦玉扬了扬手中的美玉，问道：“好看吗？”
寒石看了一眼，道：“好看，但你不戴更好看。”
锦玉笑了笑，道：“我觉得还是戴着好看。”
寒石自然听懂了她的深意，便不再说话了，把玩着手中的黄金，觉得手里的玩意儿像块石头，遥见远处有块铜锣似的怪石，便随手扔了过去。转瞬间竟响起铜锣敲动的声响，激荡着整座大山。栖息在山间的仙鸟扑腾着翅膀在云间盘旋，群鸟的鸣叫声像首天籁之音在天地间飘荡。继而山上突兀长出许多珍异的树木，枝叶不断地伸展。过了没多久，树上竟然长出耀眼的金缕衣，那些金缕衣薄如蝉翼，巧夺天工，即便是天上的织女也没有那样的巧手。众人从这惊奇的一幕中回过神来，像野兽扑向猎物一样朝金缕衣冲去。锦玉的是美人，美人没有不爱美丽衣服的，所以她也摘了一件穿上。这回寒石没有随众，他觉得自己身上的衣服还可以，不必再去加一件锦衣，那样挺麻烦。不多时众人喜得金缕衣，个个眉开眼笑，觉得不虚此行。
锦玉转了转，像个小女孩，问道：“好不好看？”
寒石扫了一眼，道：“何必问我？”
锦玉有些生气了，道：“我就喜欢问你。”
说着她自己都笑了，寒石只得摇头道：“好看。”
锦玉笑了，又问道：“既然好看，你摇头又是什么意思呢？”
寒石道：“没什么意思，就是拿你没有办法。”
锦玉笑了，笑得像春花般灿烂。
寒石还没等她陶醉就打断她，劝道：“你方才的衣裳就够好看了，不必再加上这件耀眼的衣服。”
锦玉想了想，才说道：“给个理由。”
寒石道：“金缕衣，华而不实，徒有其表，不要也罢。名利像张大网，一入网中就在劫难逃。你想想咱们刚才碰见满地珠宝，现在又碰见金缕衣，咱们的运气也太好了吧？所谓福兮祸兮，我们应该当心才是。”
旁人听了哂笑道：“切，危言耸听，只会说些丧气的话。”
寒石尽心劝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啊。”
很多人没当会事儿，反而笑话他迂腐胆小。只要少数的几个听进去了，脱了金缕衣，丢了黄金美玉。
锦玉见寒石吃瘪，笑道：“怎么样？”
寒石叹了口气，道：“大多无可救药。”
锦玉嫣然一笑，问道：“那我呢？”
寒石正色道：“还可以一救。”
锦玉噗嗤笑出声，道：“如何救？”
寒石道：“你的名字已有锦衣美玉，何必再添加呢？贪得无厌，天必厌之。”
锦玉经过一番思想斗争，终于听从了寒石的劝告。抛掉锦衣和珠玉以后，锦玉觉得如释重负，通体轻松。寒石见锦玉听了自己的劝，不禁松了口气。还没等他轻松下来，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走在前面的人竟然定下来，确切的说是他们走不动了。他们身上的财宝突然变得沉重无比，等他们想抛掉的时候已经晚了，黄金珠玉像从人身上吸取营养似的，竟如树木长在大地上一般长在人身上，已成为人的一部分难以分离。情况更糟糕的是金缕衣骤然收紧，直至把人束缚在衣服里。紧接着群鸟飞驰而下，双翼生出一团团烈焰，燃烧的仙鸟扑到穿着金缕衣的人的身上。烈火腾腾燃起，很快将他们吞没。人临死的惨叫声，呼呼的风火声，还有肢体炸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场面非常悲惨恐怖，即便是人间炼狱也不及其万分之一。过了一会儿，烈火熄灭，群鸟化作灰烬，烟尘才慢慢散去。侥幸未死者不过六七人，他们都惊吓过度说不出话来。锦玉早已花容失色，倒在寒石的怀里。寒石也被眼前的惨景吓得不轻。此番遭遇真应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古语。锦玉神志清醒后看了看了寒石，眼神里除了有感激还有很复杂的情绪。寒石所说的无疑是对的，可人生对的事情实在太多，若一一照做岂不是要累死？人活得太理性太沉静，也就少了刺激、少了生趣。我们是不是要世俗一点，才能活得开心呢？锦玉心里充满疑惑，却无人能给个答案，就连她自己都不能。故事并未就此结束，大难未死的几个人对何去何从产生分歧，有人主张继续前行，说成功的路总要有人流血牺牲的，胜利已经在望，现在回去等于前功尽弃。有的说前路凶险无比，再走下去无异于找死，不如原路返回。寒石和锦玉不得不告诉他们归去已无路。如此一来大伙儿反而意见一致，决定拼死一搏了。他们对刚才乱动引来的祸事后怕不已，一路上如临深渊，不沾惹一树一叶，真是文明之极。
玉汐山在静寂中透露着瑰丽和神秘，越靠近山顶越觉气息不畅。此山之中无昼夜之分，也无四季之别，一地之间而气候各异，百花不分花期争相竞放，芳香浓郁扑鼻，奇花异草举目皆是，蜂蝶游戏花草间，真是亘古未有之奇观。寒石在一簇兰花前停住了脚步，锦玉也随之停了下来。寒石看了看眼前的鲜花，心动不已，忍不住伸手想去采摘。锦玉拉住了他，问道：“干嘛？忘了刚才的事了？”
寒石摆了摆手，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没事的。”
锦玉还是拉住他，面有忧色道：“小心无大错。”
寒石笑道：“无妨，此处甚好，死在这里也不错。”
其他的人有些杯弓蛇影，见寒石在妄动，纷纷惊恐避让，像避瘟神似的。
寒石看了看他们，摇了摇头，摘下两枝兰花，犹自吟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众人只顾着默默赶路，谁还有心情折花。
过了好一会儿，寒石并无什么事发生，便递给锦玉一枝花，道：“鲜花赠美人。”
锦玉美丽的脸上带着一点哀愁，道：“不要。”
寒石无趣只好收回手，就像收回自己付与的深情。
锦玉不知道她拒绝的不是一枝花，而是一片真诚的感情。
他们又向上攀爬了一段，山顶已经触目可及。众人仿佛看见胜利的曙光，都欢呼雀跃起来。可他们高兴得有些早，此时异变突生。山摇地动，沙石横飞，天昏地暗，众人好像困在诡异的牢笼里，前面的人虽近在咫尺却难以触及。那些牢笼是无形的，更是密不透风的。他们惊慌地呼喊、挣扎，然而无济于事，最后声嘶力竭只好默默迎接着死亡。整个世界一下子变得死一般静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