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班里的那个傻子,现在怎么样了?
【说在前面】
翻到小学毕业照,
有感。
【正文】
每个人的小学班级里,都会有一个混子,一个胖子,一个傻子。
我们班全占了。
混子姓顾,胖子姓陈,傻子姓任。
每当有回忆往昔的话题提及他们时,大家会说“呐!就是那个顾混子!”“呐!就是那个陈胖子!”
只有任傻子最没人权,大家只会说:“哎呀!就是我们班上那个傻子呀!”——连姓都带不上。
因为指向性明确,又让人印象深刻,混的、胖的,可能不止他们。但傻的,实实在在就他一个。
所以只要有人稍一点拨,傻子的样子就能栩栩如生地呈现在众人眼前,所有人就会一锤手说:“噢!是他呀!”
图片均来源于:聪明白菜傻子是真的傻,邋里邋遢,头发蓬乱,涎水直流,抠抠东抠抠西抠抠鼻屎,然后拿起零食就往嘴里塞,塞完就往白衬衣上一抹,再哆哆嗦嗦地笑起来,没人知道他在开心什么。
傻子虽然傻,但是非常专情。亿万万汉字中,始终对“大”和“小”两个字情有独钟。
无论是语文、数学、常识作业本,还是拼音抄写、美术画纸、各科试卷上,他只会写上满满当当的“大”和“小”字。
这种状况,直到5年级,都还没有改善。
我作为小组长收他的作业,觉得他对于文字,还是有强烈的意识的。因为每一个“大”字,他都写得特别大;而每一个“小”字,又写得特别小。
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偏向就越发明显。我觉得这就是他看世界的方式——大的就是大的,小的就是小的。
可惜的是,傻子的善良和单纯没有给他带来福佑,反而给了他旷日持久的灾难。
班级里调皮好动的男生们常常拿他取乐,任意谩骂,肆意殴打,向他丢粉笔,扔他铅笔盒,抢夺他零食,掀翻他课桌,成了一种日常的娱乐消遣方式。
我们这些旁观者,因为害怕被孤立,对于这些都是置若罔闻的。久而久之,我们就觉得这似乎也没什么不对,都把这种状况当作了常态,有时也觉得好笑,还会在旁边偷笑一下子。
而面对欺凌,他的反应永远慢半拍,满脸写的都是:“刚才发生了什么呀?”
但躯体上的疼痛却是真切的,每次被抓头发,被打脑门,被踢膝盖,他都“噢哟!”一声,眉头蹙成倒八字,嘟着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样子。
还有就是,但凡有同学忘带考试铅笔,就会蛮横霸道地去抢夺他红红绿绿的2B铅笔。他老是幽怨地攥着铅笔不放手,大声叫喊着:“我要考试的呀!我要考试的呀!”
同学们在旁边嘲讽:“你就会写大小两个字!考什么试!”
我觉得他是真的要认真考试的,可能他真的觉得,世事万物都可以用大小两个字来解释。大为大,小为小——这就是所有问题的真正答案。
现在想来,当时一本正经、刻苦求学、只会做题的我们,说不定才是真正的傻子。
很多人看到这里,会说当时的那些男生为什么这么恶毒,当时的我们为什么如此冷漠。
但我现在想来,其实孩子本身就是人类最原始的表现方式,在三观没有成型之前,孩子们的“动物性”决定了悲剧的不可避免。
这种对弱者的欺压,特别是对智商低弱者的欺压,可能无关善恶,反而可以说是一种人类本能。
像是《伊甸湖》,像是《告白》,像是《坏种》,像是《美国田园下的罪恶》,都淋漓尽致地渲染了人类最原始的残忍。
我和任傻子的交集并不多,除了催他交作业,另一件事就是借橡皮。有一次考试,我把橡皮落在了家里,急得快要哭出来。旁边的同学撺掇我去拿任傻子的橡皮。
我被逼无奈,哭丧着脸问他:“任XX,可以借一块橡皮吗?”几个男生不停打他脑门,威胁说他要是不借就要打死他。
他“嗷哟”了一声,然后一边嘿嘿笑着一边把唯一一块橡皮递给了我,说:“是我自愿借给你的。”
我深受感动,涌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感情来。这事以前,我对男生们的所作所为几乎是不闻不问的,只是偶尔实在看不过眼,就偷偷跑到班主任办公室打小报告:“陆老师!XX他们又在打任XX了!”末了还担心自己暴露,常常胆战心惊。
这件事后,顾混子转来我们班,情况愈加变本加厉了。作为班里的“小霸王”,顾混子统领着男生花式霸凌任傻子,逼他吃粉笔,往他耳朵里塞纸团,脱他的裤子泼水等等,层出不穷。
我实在看不过去,就拍案而起说:“你们也太过分了!”但每次我一出头,顾混子就冷嘲热讽地说:“你是不是喜欢傻子啊?!”
我急得面红耳赤,却又束手无策。
其实除了任傻子,陈胖子也是男生们日常欺凌的对象,但很讽刺的是,陈胖子被一众男生欺负完后,又会跟着男生们一起欺负任傻子。
在这,我们就得出了一条班级里“弱肉强食”的生物链:混子>胖子>傻子。傻子永远扮演食物链底层的角色。
最严重的一次,是男生们合计着在大门上面放了一盆黑水,逼着傻子推门走进去。我和几个女生在教室里朝外大喊:“任XX!别进来!有水!有水!”但傻子无计可施,被推搡着逼进了门,最后被淋了个通透。
男生们奸计得逞,在一旁鼓掌跺脚,笑成一团。他呆愣愣地立在原地,面无表情。
可能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儿了,大也写得够大了,小也写得够小了,为什么还要遭受这样无理的攻击呢?
之后,这事闹得连傻子的爸爸都来了。
其实在所有同学的家长中,我们最眼熟的就是傻子的爸爸。
我们常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向下张望,老是看着傻子的爸爸从校门口走进来。
在我印象里,傻子的爸爸削瘦、高挑,穿着条纹POLO衫,扎进西装裤里,黑皮带上挂着BB机和一大串钥匙,走起路来“丁零当啷”地,两撇八字胡满是倔强。
任爸爸来过好几次,每次都在班主任办公室呆一小会儿,然后走到教室把傻子领回家。
每当他走到教室时,几个肇事的男生都东躲西藏,他们常常对我们说:“傻子爸爸超凶狠的,这次来是专门抓小孩的。”
我们都很害怕傻子爸爸,但这一次,傻子爸爸径直走到教室把傻子领走了。我们都从各个角落钻了出来,趴在扶手上往下张望着。
我看见傻子爸爸停下来,半蹲下来脱下傻子的衣服用力拧了拧水,轻轻抖了抖重新帮他穿上,再扣了扣傻子的衣服,整理了下傻子的头发,然后重新站起来,手搭着傻子儿子的肩膀,缓缓向校门口走去了。
印象中,我看着傻子的背影,看到他低头拿右手抹了抹眼睛,不知道是事实还是梦境,过去太久了,记不真切了。
我们最后一次见到傻子和傻子爸爸,是5年级上学期,男生们趁傻子不备,把他的整个书包从窗口扔了下去,所有田字格的纸和黄不拉叽的练习簿“哗啦啦啦”在空中飞舞着。
我很少见傻子哭,那次是其中一次。他挤一下眼睛,豆大的泪水就垂直掉落下来,挤一下两滴泪,挤一下两滴泪,半张着的嘴里则是一条条粘连的口水,喉咙深处发出断断续续、若有似无的哀嚎声。
我和我闺蜜,还有几个女生跑下楼给他捡本子,回到教室门口,还被顾混子拦截了,我闺蜜当时是班里的副班长,一声喝令就把他们吼开了。
我们都没说话,既没对男生们说,也没跟傻子说,只是默默把他的书放到他的桌子上。他依旧挤一下眼睛,掉两颗眼泪。
不多久,傻子爸爸来了,走到傻子位置上缄默不语,默默地把书本塞进他的书包。
一本又一本。
一本又一本。
男生们躲在教室门外向里张望,窸窸窣窣不知在讨论些什么。
和往常一样,傻子爸爸对那些欺负自己孩子的男生,一句责怪都没有。
他只是拎起傻子的铁甲小宝的书包,搭着傻子儿子的肩膀,和自己的傻子儿子一起慢慢走出了教室。
我看见角落中有一只铅笔,另一头的红色橡皮已经掉了,无疑是被傻子咬掉的。
我捡起铅笔,想到傻子借我的那块橡皮,撞着胆子跑出去,追上傻子爸爸说:“叔叔叔叔!这是任XX的铅笔!”
傻子爸爸回头,接过我手中的铅笔,摸了摸我的头,一言未发,却极尽温柔。
——和男生们口中的恐怖形象一点也不一样。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校园大门的拐口。
然后再也没有走进来过。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到傻子,那个深蓝色的书包和上面大红色的铁甲小宝让人印象格外深刻。
傻子是班级里第一个拥有铁甲小宝书包和奥特曼铅笔盒的人,我想,这是傻子爸爸的小小愿望,可能至少在物质上,希望自己的孩子不再低人一等。
小孩子的忘性都很大,没多久,大家就把取乐他人的快乐完全嫁接到陈胖子身上了。直到最后,傻子也没有出现在我们的毕业照上。
而我们每个人,都背负着沉重的人类原罪,慢慢长大了。不知道当时陪着我们一起长大的任傻子,现在有没有好好长大呢?
长大后的任同学,现在是什么样子呢?
而任爸爸的钥匙串儿,依旧“丁零当啷”地热闹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