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八章:言语纷扰
谋害季姬的嫌疑再次回到富辰的身上,而突然又冒出的诸多证据则不仅钉死了富辰,更是将他的父亲富顺也拖下了水,一时间曲沃城中真可谓是炸开了锅。接下来的几天里,上至公族大夫、下至士庶隶农全都议论纷纷,更有好事者沿着桃色故事的思路,将富顺偷换狄女的故事附会进来,认为这一切都是国君授意下的一场闹剧,不免让在朝的大夫们都有些茫然。
而对富顺来说,这一切实在是发生得太突然了,突然到让他一直都不敢相信这是发生在真实世界里的。无论公孙勉如何解劝,他都始终认为这是一场荒诞而悠长的噩梦,有好几次他都想一头撞死在院墙上,好让自己从这场充满了虚无和痛苦的梦境中解脱出来。公孙勉劝他不住,只好让族人把他绑缚起来,而自己则怒气冲冲地跑到公宫去乞求国君的恩典。
在宽阔而阴冷的大殿中,他痛哭流涕地向国君陈述道:“富顺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老夫实在是清楚不过了,绝对不可能做出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的!他们之所以要这么做,不过是看到诡诸你对他恩宠有加,担心一旦将司空的职务授予富顺,会壮大桓族的声势!诡诸你一定要擦亮了眼睛,还富顺一个公道,决不能让那些别有用心的给蛊惑了!”
宗伯公孙否不在曲沃,公孙勉就将韩氏侧室的公孙周(桓族韩氏第二代,公孙否之弟,韩昶之父)拉来助阵。公孙周在国君面前回顾了富顺之前的种种,并说:“富顺虽则有些贪利,有时也会耍一些小聪明,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却是从来不糊涂的,又怎么可能有危害宗亲的心思呢?他对人从来没有戒心,明知公孙开是个阴毒之人,可对方每次要来拉拢,他都不好意思推拒。后来因为公孙开常常利用他,甚至还利用他的信任每每加害于他,他得知后也曾恼怒过,可转眼对方来赔罪,他就把前事全都抛在脑后了。为着这些事,臣没有少劝过他,可他总是憨厚地说:‘谁还能没有点私心呢?总之都是宗亲手足,即便是吃些亏,这些便宜也总不是别人占去的,就由他去吧!’你说他这么一个人,就连公孙开都能容得下,还有什么人是容不下的?就他这么一个忠厚之人,也只有别人加害他、给他设陷阱的份儿,他何曾能去害人呢?”
良志(桓族良氏)为人浮浪,从来怨恨宗伯与成伯偏袒富氏,但此番也被他们拉来给富顺说情:“这次的事情实在蹊跷太多!就说富辰吧,你说他眼看着就要放出去了,怎么就一听到点杂音就被吓跑了呢?这绝对是别有用心的人想要谋害他的,否则又怎么会刚离开曲沃就遭遇刺杀呢?那些救他的人,根本就是要把他骗出去杀害的呀!光凭这件事我就感觉,事情绝对还有别的什么隐情,这不是富顺干的。最起码他不会杀害自己的儿子吧!”
公孙勉一行出宫后,以公孙会(庄族游氏)、公孙澹(庄族申氏)、公孙开(庄族瑕氏)为首的庄族大夫也纷纷进宫请愿,要求尽快处置富顺以正视听。
公孙开的意见最为直白:“说是有人操控,可这吕氏的族兵、白狄的酋长,这些人总不是我们能操控的吧?他们明明白白地说了,当初在商闾刺杀吕饴的就是富辰本人,在吕氏和杨国连续刺杀吕饴的就是富顺,没什么可怀疑的?这父子二人为什么揪住了吕饴不放,不就是因为他刺杀季姬的事情被吕饴撞破了吗?他们想杀人灭口,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哪里把国家的法度放在眼里了?而且我还听说,庄族士子冲击富氏的时候,从富辰的屋里搜出了一件铜面具,与当初在宫中行凶、在吕氏行刺的鬼面人所戴的一模一样!这些都已经是明摆着的事了,我就不明白,君上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若是舍不得杀,那就放逐,把富氏赶出晋国去,总之到了别的国家还是有人收留的,还是有活路的!也不至于传出去,说我们六亲不认,把宗族的命不放在眼里!”
公孙会知道这些说服不了国君,就仍旧坚持他那一套:“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无论富顺有没有错,富辰有没有杀人,在国人心中他们不错也错了。这个时候,有这么多证据摆在这里,任何解释都是无力的,国人根本就不会相信。因此,与其拖延不决,倒不如尽快处置。否则的话,国人难免会作非分之想,尤其是那些善于捕风捉影的,现在都开始传言,说什么富顺偷换狄女,是受了国君的指示,富辰杀害宗亲,也是在为君上遮掩。君上之所以一再偏袒富氏,不过是害怕杀掉富顺,将来没有人再敢给君上搜罗美色了,真是一派胡言!不过话说回来,这些话老夫虽不信,可相信了的,却也大有人在,君上不能不察啊!”
公孙焯则言语带刺:“这没什么好争辩的!在臣看来,若说是有什么玄机,整个桓族,富氏、良氏、成氏、韩氏全都是有份的,他们一个都逃不了!否则的话,为什么富辰刚刚逃出曲沃,就撞见了韩昶?还拿着成业来作掩护,为的是什么呀?不就是希望成业能做个见证吗?这招也太高明了些!而且宗伯这人,手段实在厉害,早几日他就出使杨国去了,可偏偏曲沃的事情他却了解得比谁都看得透!桓宫的朝议什么时候举行,富辰什么时候逃亡,又会在什么时间赶到涑水桥,全都算得清清楚楚,生就作出这么一出好戏来!现在想起来,我都感觉毛骨悚然!宗伯这么好的算计,万一哪天算道我头上了,可真是……完全无法应对啊!”
公孙澹则是痛哭流涕:“臣知道自己才能有限,无法尽心辅佐君上、为君上分忧,这些臣都是知道的!但如今,臣还是要说,家妹遭遇歹人毒手,家父至今昏迷在榻,季子又复下落不明,这桩桩件件实在是太沉重,实在是让人太难以承受了……臣也知道,君上对臣早有不满,为着以后不惹君上烦恶,臣愿意卸下上大夫的职守,到贾邑的郊外做一个隶农!可是,杀人凶手至今逍遥在外,臣实在是没办法向父亲交代,没办法向死去的妹妹交代啊!只求君上能够速行决断、处置凶手,哪怕是让人粉身碎骨,臣也毫无怨言!”
此外,庄族大夫公子友、公子囿、公孙烈等人也都纷纷进言,要求处置富顺,其言语虽没有多少新意,却终究是扰人心神,让国君实在是头痛难忍,只能咆哮着让他们全都退下,然后关闭了宫门谢绝一切来访,这才算是稍稍清净了些。
国君原本想着十七日一早就分别召见里克、士蒍进宫问话,但被公族大夫这一番搅闹,端是一点心情都没有了。直到十九日午后,正要到齐姜的寝殿查看祭礼准备的情况,大理里克突然前来求见,国君才想到自己竟把事情忘得如此彻底,于是急忙让羚趾将里克秘密召至路寝会见。
与士蒍初次会见的场面类似,里克身为赢姓大夫,虽担任大理多年,却也从来都没有如此近距离地与国君对奏,故而难免也会有所紧张。好在他毕竟年轻气盛,只过了不到一刻钟,情绪就慢慢舒缓了下来,于是便道出了一个让人虽有所预料却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的消息:
“据卑臣多日明察暗访,发现十五、十六两天发生的很多事情确实是有人在暗中操纵,而这个人似乎是……公孙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