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门

2024-06-04  本文已影响0人  无心之云

老关提着一串腊肉走到阳台上,将腊肉挂到晒衣竿上,然后将衣竿斜放阳台靠左的两边。他这时面对着左边邻家的阳台,也就是江县长家的阳台。江县长家的阳台空空荡荡,没人。老关便回到客厅,从放腊肉的桶里再提出一串腊肉,再次走向阳台。

他这样在阳台一而再的进出,是在等人。

十年前老关将从副局长位子上退下来时,单位正开始集资建房。地方选好了,图纸画好了,分房便早早提上议事日程。江县长当时刚升为副县长同时兼任原单位局长,因此,如何分房,江县长的意见是举足轻重的。按照其他单位分房时的惯例,评分。由分数最高的人先选,依次进行。评分有好几项,职务,工龄,现职,退休,等等。每一项怎么算分,由江县长定夺。自然,无论怎么算,江县长排第一是毫无疑问的。因此,令老关感激的是,江县长估算了一下老关的优势劣势之后,在面临退休的老关有优势的项目上做出了评高分的决定。最终,江县长排第一,老关排在第二。老关也就得到选择和江县长对门的机会,那是最好的楼层,面积也大。老关嘴上不说,心里却常念及这个情。

三年前,已经退休的老关搬进这个新家,住在江县长对门。

住江县长对门只有一个缺陷,就是老有人按错门铃。按错门铃的人往往是提带着礼物的,很客气地敲开门,很客气地问是不是江县长家,再很客气地谢谢老关——有时是老关的家人,去按对门的门铃,帮双手提满东西的人通知江县长。从退休以来,老关便再没收到过除亲戚外的人送的礼物,对经常按错自家门铃的人,老关心里是五味杂陈的。

几年后,江县长也从副县长位子上退了下来。退休后的江县长随即应临海某市的一家私企的聘请去了那边,他夫人也跟着过去了。江县长的儿子在省城工作,一年有时也就回家一两次。如此一来,江县长的这套房子就经常空着。江县长退下来后,老关家的门铃被按错的次数就明显少了,但还是有。这时,老关除告诉他们按错门铃还要告诉他们江县长家现在没人,他们家什么时候才会有人。有时有人要求将带来的东西寄放于老关家中,等江县长回家后请老关转交——当然,这得在年节前几天,估摸着江县长也该回来了的时候。老关从不敢答应。老关心很细,他想,东西放在他这里,要是少了怎么办?寄放的东西虽然只是些食品,他自己肯定不会去动,他也知道,自己的老婆儿子也不会嘴贱到偷吃的份上,但他就是存着这么个小心。再说,答应帮人家转交,就得记住人家的名字,这一点很麻烦。他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两三天后可能就会忘了。如果怕忘,特意将人名写在纸上,他又觉得这样太猥琐了。毕竟,老关也是一名老干部,有点自持的。

年关前一个月的一天,不知是谁,将一箱黄花梨放在老关家的门口。老关从老年人活动中心回家时看到这箱黄花梨很是疑惑。他看到黄花梨就压在儿子放在门口的鞋子上,这就证明,儿子和平时一样没有出门。儿子既没出门,那送这箱黄花梨的人应该会按门铃,儿子听到门铃如果去开门,是谁,送给谁,就会知道。如果是亲戚送给自己的,那就应该将东西放进门来。如果是送江县长的,那也不能放他家门口呀?前两天江县长的夫人有事先回来了,还特意到他们家打了个招呼,儿子也是知道的。即便她偶尔不在家,跟送礼的人一说,也应该把黄花梨放在江县长家门口。现在这样不清不楚地放在他家门口,唯一的解释就是老关的儿子没开门。没开门的原因,要么就是他午饭时喝闷酒喝多了,睡在床上没听见门铃,要么就是他听见门铃响但没去开门,这就又衍生另一个解释,老关的儿子真的有可能患上了抑郁症。

老关的儿子第三次失业后就一直赖在家里,足不出户。一个赖字,很能说明老关对儿子这种现状的不满,再怎么说也得出去找份事做呀,这样呆在家里,心情不好不说,手头紧巴巴的,只好自己关自己禁闭。再说,这种状况,长此下去,找媳妇是没有指望的了,于是只能暗中和老子逗闷气,怪他没能力帮他。老关为此也和儿子逗闷气。两父子逗着逗着,到了互相不说一句话的地步。因此,老关进门后,看到儿子房间的门是关着的时,也没打开那门去问问儿子那箱黄花梨是怎么回事。他想了想,将黄花梨一直放在自家门口也不是个事,就把黄花梨暂且搬了进房。他打算等在外面打完麻将的老伴回家后,俩人商量商量怎么处理。另外就是,老伴回家后可以让她去问下儿子到底怎么回事。要是在儿子那能得到答案,事情就好办多了。儿子跟老伴有话说。

老伴回家后一问儿子,他也说不清。原因果然是正在睡觉,没听到门铃。

是没听到门铃还是听到了懒得去开门?老关心中暗自愤愤分析。

到此地步,老关只能将那箱黄花梨预设为江县长家的。自己和江县长谁更可能得到一份摸不清头脑的礼物?这是不言而喻的。

于是,老关在将腊肉往阳台上晒的时候,就放慢速度,想等江县长的夫人到她家的阳台好问一问。总要问一下再将黄花梨送过去吧?要不就太唐突了。她从外地回来,家中总有些衣物要到阳台透透风吧?

老关为什么不直接到对门去按门铃呢?因为江县长夫人虽然从外地回来了,但不是一整天都在家。一句话,应酬多。等她回家了吧,时间又不早,为这样一箱黄花梨的小事,去打扰可能已经有点疲倦了的江县长夫人,也不好。

当天,老关在阳台上没有等着江县长夫人。第二天一早,江县长夫人来阳台浇花,老关的太极拳已打了两遍。见到江县长夫人,老关匆忙收势。

“回来了?”老关笑着打招呼。

“回来了。”江县长夫人笑着回答。

扯了一段闲话,老关终于提到那箱黄花梨。说不知道是谁送的,就放在他家门口。这节不是节年不是年的,他想应该不是他家的亲戚送的。会不会是江县长的熟人送的,放错了地方?熟人,和关系户可互换使用。

“一箱黄花梨呀?”江县长夫人笑道,“我也搞不清楚,要等老江回来,问问他。”

“好。你去问问,肯定是送给你们家江县长的。要不我先送过来?”老关说。

“先不要吧,放你那。等我问清楚再说,好不好?”江夫人说。

这个包袱虽说还不算真正放下,但老关还是心情畅快地去了老年人活动中心。打了四圈卫生麻将之后,回到家中。这时,他老伴一脸的怪异在等着他,似乎有什么事要跟他说。

“刚才你外甥打电话来,问我们有没有将他放在门口的一箱黄花梨搬进去,说是他单位分到的,特意送给舅舅吃。”老伴说。

“啊?”老关很震惊,不是很欢迎这个答案。

“可是早上听到你跟江夫人说,那箱黄花梨肯定是别人送给江县长的。现在怎么办?”老伴说。

“他怎么没去开门?”老关皱着眉头,用他来称呼儿子。

老伴不作声,过了会说:“现在要是跟江夫人说这箱梨子是你外甥送给你的,怕不好吧?会不会以为我们在故意捉弄他们?江县长要是还没退下来倒还好说。”老伴担忧地说。

老关不作声,看来也是把这事当成难题。

“要不就将梨子送给他们吧,反正也只是一箱梨子而已。”老伴提议。

“就是因为不过是一箱梨子,不是很大的东西,要是人家知道没人送这东西给他们,你把这东西送过去硬说是别人送给他们的,人家会怎么想?江县长刚退下来,现在是敏感期,我们那么说,不是更加不好?”老关说。

骑虎难下,老关这下真的感觉骑虎难下。

“要不,我们以后就别再提这件事,当作没发生?”老伴说。

“那怎么可以,都问过人家了,肯定要给人家一个说法。”老关说。

“哎呀,真要被他气死了。”老伴一急,也埋怨起儿子来。

老关脸色铁青,默不作声。

“要不,你不好说,我去跟江夫人说?”老伴说。

“还是我去说吧。”老关说。

好不容易捱过一天,第二天早上,老关在阳台上,一边打着太极拳,一边等着江夫人出现。江夫人出来了,老关沉住气,收势。

“哎呀,昨天跟你说的那箱黄花梨呀,是这样,我外甥昨天中午打电话说,是他单位上发的,送来给我吃。你看,他送来时,按门铃,没人开门,就放在门口。我哪里知道是他送的呀,还以为是你们家亲戚送给你们家的呢。”老关一口气将话说完,老脸羞得通红。他这时恨不得一五一十告诉江夫人说是他儿子有抑郁症,才听见门铃不去开门从而造成这个误会。

“那就对了,老关,我们家现在没熟人在这个时候送东西来的。”江夫人笑呵呵地说,有几个字就咬得重了些。

老关干笑了两声,不知道该说什么,江夫人笑着把话题转移开了,两人杂七杂八地说了些闲话,老关就回了房内。那一早上,老关怎么也无法安心,一直想着,要不要再去做进一步的解释,要的话,又怎么去解释。不要的话,江夫人心里会怎么想,会不会跟江县长提这件事?提的话,江县长心里又会怎么想?越想越没主意,潦草地吃过早饭,惶然出门。

从活动中心回来时,看到院子里停着一辆小车,江夫人从楼上下来,提着一件行李,向小车走去,看样子又要出远门。

“怎么,江夫人你又要出去?”老关问。

“是呀,今年我和老江打算在儿子那边过年。我这次是回来带些东西去。”江夫人说。她儿子在省城事业发展的相当好,早就有房有车。每次听别人提到儿子,老关都非常郁闷,即使人家不是要拿自己的儿子跟他的儿子相比较。

“哦。”老关欲言又止,在活动中心想半天想到的一些解释,现在又不好说了。“那整个年都不会来呀?”老关问。

“过上年会回来。”江夫人说

“那走好啊。”老关笑着说。

“好,谢谢!过上年再见!”江夫人笑着说。

上楼时,老关的心情说不清是放松了还是沉重了,开门进屋,看到儿子的房间又是紧闭着,不禁长叹了一声。

第二天,老关没有出门,在房内盘着腿,一边练气功一边看电视。门铃响了,没人开门。老关想起老伴去亲戚家了,家中就只有他和儿子俩人。看样子儿子是不会去开门了,老关只好从床上下来,自己去开门。

一个带着一箱水果的人站在门口。

“请问,江县长是住这里吗?”那人问。

“不是,他住对面。”老关说。

“按了门铃,没人呀?不是回来了吗?”那人皱着眉说。

“是他夫人回来了,昨天又走了。”老关说。

“又走了,昨天?这么急?”那人说。

“他们今年好像说是在儿子那过年,不在家。”老关说。

“那什么时候回来?”那人问。

“好像是说过上年回来吧,我也说不准。”老关说。

“那,我这一箱东西能不能先放到你们家?等江县长回来,你帮我们交给他?”那人殷切地问道。

老关使劲挤出一个笑容,在想着怎么去回绝这个使他为难的请求。而那人已经不容分说地将那个箱子放在他家的门口,说声谢谢,就走了。老关刚想出回绝的话,又没机会说出。

“那跟江县长说是谁送的?”老关只好亡羊补牢,喊着问。

“才一箱梨子,就说是一个熟人送的。”那人也喊着回答。

那箱水果,正是一箱黄花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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