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达罗斯之殇(改编)
清晨时的太阳还悬在半空,下端没在正对着克里特岛的爱琴海的彼方。此时朝阳沐身,夹挟着海风快意,隐约能从克里特岛上眺见几帆快船出行,正对着朝阳,逆着海风。
代达罗斯背着收集了许久的羽毛,引着蹒跚着的伊卡洛斯顺着一条背光的小径漫步上山。朝阳打在伊卡洛斯脸上时,他便扬起小脸远望,在父亲前后跑跑,时不时问两个问题,见父亲不睬也就安分下来,一步步拓着父亲的脚印。此时的代达罗斯无心醉眼朝霞,他紧了紧绕在胸前的麻绳,不远望也不后看,只不过隔几步唤一声,看伊卡洛斯还在,便低下头继续前行,默不作声。
一缕阳光终于落在代达罗斯脸颊上,他走上山顶时,有几洼水坑仍被照得熠熠生辉。代达罗斯机警地环顾四围,待伊卡洛斯跟上后他仔细检查了来路,约摸一炷香后他才返回山顶,伊卡洛斯已经开始摆弄着羽毛。
代达罗斯不语,寻了一块石头便坐下,把羽毛从麻绳中解放出来,接过伊卡洛斯拼接好的小枚羽毛便开始固定。代达罗斯用来绑羽毛的麻绳出乎意料地长,他用蜡抹过麻绳便定了型,大约用了数米便做好了两幅骨架,从形状上看是翅膀。代达罗斯偏着头看看,又在末端捏着向上提了又提,终于点头以示满意。这骨架虽说像翅膀,却比鸟类的翅羽雄伟不少,其末端还有背带,像极了基督教壁画中的天使的双翅。
太阳往上挪了几分,代达罗斯抹了抹前额渗出的汗珠,一枚一枚地将伊卡洛斯递过地羽毛填充进成型的骨架。他先拿住羽根贴在骨架上,随后一枚枚地抹蜡,再用大拇指和食指调整。每一枚羽毛相互交叠向下,贴合着骨架的形状排列开来。个中间隔、空隙如出一辙,令人叹为观止。
大约快到中午时,海风中的凉意渐渐散去了,三两农户赶着耕牛在半山腰田间劳作。清晨出海的小船这时顺着海风返航,偶尔和满载商品的大船打个照面。伊卡洛斯背着父亲做好的翅膀兴奋地乱跑,他看着父亲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用沾着蜡的双手上下揉搓了面颊,神情也放松下来。代达罗斯先看了看放在地上的大一些的翅膀,仍然偏头看看又捏捏,然后点头微笑,有些吃力地弯下腰背上翅膀。他又看看伊卡洛斯背上的翅膀,眼睛里的骄傲似乎要射出火光,此时他眼里的光,比头上的日轮投下的更为耀眼。他目视前方,隐隐在海的尽头,看见了雅典的卫城,伊卡洛斯此时兴奋的言语,想必代达罗斯是忽略过了。
在临飞前,代达罗斯帮伊卡洛斯正了正翅膀,他的手都在颤抖,摸到羽毛时手指微微一缩,脸上是收不住的自傲。伊卡洛斯把这看在眼里,他尽以为父亲是在为与自己同飞而兴奋不已,于是他也颤抖着,眼里是父亲的倒影。
代达罗斯和伊卡洛斯站在山崖边,代达罗斯望了望天又瞥了瞥海,不屑道:“伊卡洛斯,你记好了,不可飞得太低,否则要跌进海里去;也不可飞得太高,蜡化了也要跌进海里去。”他说完看着自己和伊卡洛斯的翅膀,干笑了两声,随即纵身一跃。
代达罗斯打开了翅膀,这翅膀果然如他所愿破风向前,羽毛在快速流动的空气中律动着。于是他又拍动两下,巨大的翅膀撕裂着他身下的气流将他送向云端。滑翔时他听见伊卡洛斯在他身后亢奋地大叫,叫声渐渐从后端迫近,慢慢腾挪至上方,伊卡洛斯便叫得更为激动。此时代达罗斯有了赏景的余裕,他俯视下方,行船如鱼虾般穿行在碧波中,偶尔飞鸟掠过水面带起涟漪,随即被海浪吞噬,头顶的太阳此刻与他同行,他那因激动微微发汗的身体中,约莫有着堪比太阳的热情。后端上方的伊卡洛斯叫得仍然十分激动,但代达罗斯无暇理睬。
大约飞过培罗斯后,代达罗斯便厌倦了爱琴海上的众生万象,只想快一些飞回雅典,飞回他自视肮脏的那座卫城。代达罗斯隐隐觉得除了翅膀的破风声外似乎安静了不少,他有些迟疑,便掉头回转,却看不到另一对巨大的翅羽,听不得伊卡洛斯激动的喊叫了。他急忙回飞,汗浸透了他的衣衫,努力搜寻着伊卡洛斯的影踪。忽而在一片白波中,他看到了大量散开的羽毛回旋着,他随即低飞,试图寻找那一副骨架。
代达罗斯在飞鸟盘旋的低空专注地低头寻找,偶尔听到一两声从船上传来的惊呼,却马上消失不见。他本就发热的身体变得更烫,但他不在乎,一直向前。此时他只想找到骨架和儿子,想必是忽略了背后传来的吱吱声,更没有注意到身后散开的羽毛。
……
傍晚的晚霞洒在了细白绵软的沙滩上,赤红的海波一浪又一浪地冲刷着海滩,泛着鱼虾,卷了几枚羽毛打到岸边。渔夫出海返航后便径直回了家。他在桌前坐下,迫不及待地招呼着夫人过来,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似的。
“老婆子,今天真是叫我撞上了。”
“什么东西?你那张老脸笑起来可真寒碜。”
“今天上午出海时,我大概是看见了神鸟。那么大,足有两三个我横过来。后来到了中午,我路过萨马岛时,那两只那么大的神鸟居然死了!”
“神鸟怎么可能会死呢?“
“骗你作甚,尸体都没有了,就看见两只那么大的骨架倒插在萨马岛的海滩上,羽毛都掉得差不多了。哎哟,真是惨。“说着渔夫把胳膊摆开,模仿着两双大翅。
“就完了?我还以为你把神鸟的尸体卖了换了大钱才回来炫耀的。“夫人倒是不屑道。
“你看看我这个脑子,就是嘛!算了算了,反正没人想买那副寒酸的骨架就是了。“
“……”
傍晚的克里特岛十分静谧,海滩边几家渔户还亮着些微的灯光,一晃一晃,和着白色沙滩上皎洁的月光,在银白色的海水中飘过几抹昏黄,似乎是在期待着下一轮的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