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油纸伞
南方多雨,早春三月,更是阴雨绵绵,十天半月不见太阳,那是常有的事儿。出门看天,不忘带伞。这是母亲挂在嘴边的话。男孩子经常粗心大意,我淋了生雨也会满不在乎,这也是母亲最闹心的。
一到雨天,上小学三年级的我便犯了愁,因为家里只有一把伞,若好几个人同时要用,因公外出的父亲肯定优先,大人得讲究体面,但孩子也不能淋着啊,我总不能披上父亲下田犁田耙地时穿的笨重蓑衣,戴上斗笠去上学吧?那样,一定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记忆中这把桐油伞,也不算重,面质为布料,只是被桐油浸透过的,当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上面,脆生生的响,它的好处是不大沾水,似乎涂抹了一层蓖麻油。只要轻轻一转伞柄,雨水便会沿伞规尖弧线甩出,水珠非常漂亮。桐油伞是那种褐黄的桐油颜色,有些硬朗的感觉,散发着一股好闻的我喜欢的桐油味道。老家的能工巧匠精心制做的中间带铁箍的木盆和木水桶,都会用桐油刷一遍,不但密封性好,而且更结实耐用,这些器物伴着我长大,多少年过去也不漏水。可想而知,老家漫山遍野的油桐榨出来的桐油真的很神奇,用途很广,当然,江浙一带的人更精明,将仿古的油纸伞做成了伞之精品,用于收藏,更是生财有道了。至于我家那把可称为古董的桐油伞的制作过程,我没见过,但工艺可谓上乘,伞把和伞柄都是木质(也可做成竹质)的,属于朴实大方,经久耐用的那种。
父亲生前去公社开会时喜欢带上这把略显笨重的桐油伞,即使不下雨,也夹在他穿的严肃的中山装的腋下,大步流星地走在乡间小路上,那举止神态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关于伟人毛泽东当年只身携伞体验生活并写出湖南农村考察报告的一幅油画,那气宇轩昂,英姿飒爽的样子,成为当时母亲和我都爱看的一道流动的风景,直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
花儿开得再艳,也有落败的一天;桐油伞再结实,也难逃用坏遗失的命运。光阴似箭,转瞬三十多个春秋悄然逝去,父母也颐养天年后长眠故土,我也远走他乡创业定居。在依稀的雨帘之中,我时常撑开一把曾为我遮风挡雨的桐油伞,听雨,听那熟悉的尚未远去的“叭嗒、叭嗒”的雨击伞面的声音,这,成了我心中永恒的温馨回忆,也成了我萦绕于心的一抹难却的乡愁……
小学阶段的童年时光里,我贫苦却快乐,三月的小雨,淅淅沥沥,朦朦胧胧,让生我养我的那个小山村湿润碧透。青青的小草,泥泞的土路,散发着泥土与绿草自然的清香,远处墨绿的山峦,弯弯的小河,让古朴美丽的村庄有一种依山傍水的静谧与和谐。匆匆赶路上学的孩子们,各撑一把桐油伞,点缀其间,不亚于一幅幅流动的风景。他们兴奋,他们阳光,他们绽放的笑脸上没有一丝生活中成人才有的压力,看不出任何行走在雨天烂路的烦恼。感谢那把桐油伞,它连接了孩子的家与学校的路,它让闭塞小山村的孩子顺利走进了知识的神圣殿堂,发现身外的世界很精彩,幼小的心灵早早筑起了向往自由的美丽的梦。
我记得,初中的我特喜欢一首歌叫《花纸伞》,其中有句将花纸伞比喻成母亲、比喻成摇篮的歌词:“啊,花纸伞花纸伞,你是母亲,你是摇篮……”真的,很贴切,可我独爱散发清淡香味的桐油伞,因为,那把桐油伞上,留有母亲的叮咛,留有父亲的手的余温,有着我说不完的童真的美梦,有着我对父母至今的无法释怀的感恩……
记得,我不止一次用那把桐油伞送比我更穷的同学回家,山路弯弯,泥路湿滑,我与王建明同学相互搀扶着,共撑一把桐油伞,笑面风雨,谈笑风生。虽然,我记不起那时在一起情同手足时说过的话,可我知道,当时的我们肯定最开心,感觉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月是故乡明。如今,每当我踏上故土,回乡祭祖,尽管大多是车来车往,可只要临近我生活了十几年的村庄,我都会不由自主下车走一走,走在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热土上,忆苦思甜,感慨万千。鲁迅先生当年有“朝花夕拾”,我此时也是心系故土,忆起那把桐油伞,回想自己那永存心间的少年美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