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五脊六兽的日子

2019-04-10  本文已影响9人  新漆未干

四哥已经挂了三门课,正准备挂第四门。说准备,其实就是指关于考试,什么都不去准备。四哥这个称号是后来起的,倒不是因为他挂了四门课,而是他同期交往了四个女朋友。

我管四哥叫哥,但是我没办法管四哥的女朋友叫四嫂。因为“四哥的女朋友”,从语法的角度来讲,是一个复数;从数理的角度来讲,是一个集合。所以应该被叫做“四嫂们”。

之后我翻了翻数学书,又很快推翻了“ ‘四嫂们’是一个集合”这个概念。因为定义上,一个元素或者属于或者不属于该集合,不允许存在模棱两可的情况。因此关于这个集合的漏洞,我既可以指出其中一个或者几个嫂子在四哥看,属于集合——在她们自己看来,不属于,甚至还要讲是四哥一厢情愿把她们强行划入范围。另一方面,我又可以指出所谓四个嫂子全都是子虚乌有,只是四哥自己吹嘘出来的,因此“嫂子们”也可能是个空集。空集在数学上有意义,放到这里就没多大意思。

四哥批评我说,你搞的这个集合的概念,是一维的,不够挺,不够丰满。我的女朋友,个顶个的丰满,你这样形容,不贴切。

没过两天,四哥带着自己对女朋友的分类成果兴冲冲来找我。四哥说,看,我这个,就比较丰满。

四哥嘴里丰满的成果,概括来讲,就是两个坐标系。一个坐标系按照长相和性格两个变量对女友进行分类,一个按照重要与否、紧急与否对约会进行分类。这样一来,在第一个坐标系里,嫂子们被集中分到了“面容姣好且性格乖巧”和“面容姣好但性格泼辣”两个象限里。第二个坐标系则分别是“重要且紧急”、“重要不紧急”、“不重要但紧急”、“不重要又不紧急”四个象限。

我问四哥,这第二个坐标系怎么用?四哥说,来,你把第二个坐标系贴到第一个上面,原点对齐,看,“面容姣好、性格乖巧”正好对应上了“重要且紧急”,那么我今天就和同时满足这两项的女友约会。我指指第二象限的“性格泼辣们”说,那不是永远也轮不上这些“不紧急”的嫂子们了吗?四哥用一种爱怜的眼神看着我,说,笨!不会变通一下啊?说着,拿起上层的坐标系,逆时针转动了九十度。

四哥时常问我,你觉不觉得我特渣?跟几个女生同时拍拖。四哥每次喝多总爱这么问。以跟着四哥混夜场的频率,我每周要被问到三四次。每一次都是快天亮从酒吧出来到肯德基杀时间醒酒等宿舍门禁的间歇。

是,我每次都这么回答。

你不懂!你懂个屁!四哥的一番歪理论都堵在嘴边了,就等我这一个附和的“是”,然后连珠炮地打出来。我跟你说,如果除了正室以外,只有一个情人,就会形成一种三角关系。三角,你懂不懂?四哥开始发问。

我懂,我懂,三角形具有稳定性。我有问必答,十分配合。

不对。四哥纠正我,不对,三角关系是一种有棱角的关系,太尖锐。

那不正说明你要一心一意对正嫂子好?我疑惑道。

不对,四哥再次纠正我,你还是不懂。我跟你说,你看,如果有两个情人,就是四角关系。三个呢,那他妈就是五角关系。你算一算,以此类推,是不是情人越多,关系就越接近于圆、棱角就越少、摩擦冲突也就越少?

我当下很配合地算了算。四哥只有一个女朋友的时候,我叫他哥,管他女朋友叫嫂子。四哥有了两个女朋友的时候,我管他后来的女朋友叫二嫂子,为了叫着顺嘴,叫他二哥。现在他发展成五角关系,叫他四哥。那等他真的能继续发展成圆角关系的时候,我是不是就要改叫他……π哥。

算完我揶揄四哥说,π哥,那你要继续努力了,你现在还只是五边形,要尽快发展自己的多边关系,变成一个圆形,让自己圆滑起来,也让嫂子们圆润起来。到时候你和每一个嫂子都多生几个孩子,一家人人丁兴旺,孩子多得像你的名号一样——π哥,听听,π,无理数,多好,数都数不过来。

这时我再看四哥,他支着杯子眼神迷离意识模糊,显然是断片断的没听到我刚刚讲的话。过一会儿好像又短暂性地接上语言中枢,也不看我,自言自语说,这巧克力咋他妈这么硬?我看看他拿在手里的东西,说,四哥,那是搅拌棒。

其实四哥和他女朋友们的故事不太好写。四哥我熟,写起来比较容易,四哥的女朋友们——与其说是四哥的女朋友们,倒不如且称为薛定谔的女朋友们——就不太容易写。这些嫂子们同时带着存在与不存在两种属性,也就是说,我从来没有见过四嫂们——哪怕任何一个——但我又不敢妄议,咬定说没有她们这一票人。我每次都问四哥说,什么时候带我见见嫂子。四哥每次都打哈哈,说,不要急,早晚的事儿,只是时间问题。

又是时间的问题,也不知道时间怎么能解释那么多问题,或者说,是不是那么多问题解释不了都可以拿时间来搪塞。上一次四哥给我演示坐标系理论,说这个理论比较丰满。我反驳说,你嫌我的集合是一维的,不够丰满,可你的坐标系也只是二维的,是平面,也很骨感。四哥摇摇头表示不认可,说,你只看到了x轴和y轴,还有z轴呢。在哪儿?我问。时间,四哥回答说。别扯了,时间是第四维的,这我知道,我无情地反驳道。

我在一开始谈到了四哥挂科的事情,之所以没有展开讲,是因为这种事在四哥的生活里不值一提。于是我又转头想去写写四哥和他女朋友的故事。可是正如你们所看到的,二维、三维、时间、无穷尽的π……我用着各种数理概念打擦边球来侧面描写嫂子们。很明显,这些形容对嫂子们是不公平的——假如她们真的存在的话。没有哪个女孩愿意被形容时总带着呆头呆脑的数理概念,比如:幸会幸会,原来你就是集合里的第一个元素啊;或者:嫂子,你最近性格变了好多诶,之前你是乖巧的第一象限,最近怎么跑到第二象限去了?啊?什么?生理期负常数系数啊,难怪呢。那你要多喝热水呢,你没听人家讲嘛,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水里有负氧离子,负负得正,多喝热水生理期就调节回来了……想想这么写总是不妥。所以前面写的太不严肃了,对嫂子们简直就是亵渎,我自我检讨,决定从头重新写起。

在新的开篇里,我决定不再妄议嫂子们。于是,我们的开篇其实是这样的:

四哥已经挂了三门课,但不准备挂第四门。说不准备,不是说四哥决心作出一些改变,而是不用准备了,理由是在我们系,挂了三门就要留级查看。

不用考试的四哥就爱喝酒,喝完酒的四哥就爱提问。比如四哥刷了会儿热搜,放下手机就开始问我,你给评价评价,啥叫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我说,就是夸人初心不改。

四哥说,不对,不是夸人,你细品品,是损人,你看,出走半生了还仍是少年,咋的?出走三四十年没破处啊?

有时候喝的高了点,又问,你说爱情的神圣性是不是被过高地赞美了?不等我回答,又自己接上话,是了,它属于动物性。

有时候喝的再高点,说的话越来越玄乎,他说喝过酒之后肢体的末端会背叛一个人,作出不理性的行为,脚趾、手指、生殖器。我说,你都喝成这逼样了,生殖器是你的幻肢,幻肢不会背叛你。

他说现在走哪儿都觉得人太多了、堵得慌,一部分原因是男女交媾,还有一部分原因是镜子,镜子使人的数量加倍。我想到对立放置的两面镜子,不是使人的数量加倍,而是使之趋于无穷。我没有跟四哥讲,四哥喝多了我没喝多,我能理解无穷的概念喝多的四哥理解不了,他数不过来。

我在写四哥的故事时,关于怎么写,征求了当事人很多的意见,每写完一段就打出来给他看。四哥捧着我的手稿看,有时眉头紧皱但一言不发,更多的时候只是提提语法错误,顺手拿笔把错字圈出来在一边改。

第二个开篇写好了,我拿去给四哥看。四哥猛吸一口烟,一手拿稿,一手持烟,看的时候一言不发。我盯着烟上的星火和一簇还未抖落的烟灰出神,想起由烟引发的几个故事还可以写,挺有看头,决定添到后面。

四哥看完,吐出一口烟,指点说,“不用考试的四哥就爱喝酒,喝完酒的四哥就爱提问。”这句写的不好,相关性不等于因果性,你犯了逻辑错误。

我说,没人在意的,这句子这么写结构好。

四哥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不要尽写我,写写我女朋友。

我说能写的我都写了,就上面那些,越写越不像话。

四哥不讲了,专注地把手里的烟抽完。

我没有女朋友,你写的那些,全他妈白费。四哥边说边用脚把抽剩的烟头抿掉,最后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边说边拍拍我的肩膀起身向前。

四哥清瘦的身影在我视线里越走越远、越走越小。近大远小,我又想起那些数学的和物理的概念,看着四哥从三维慢慢远成一个轮廓不清晰的二维,又往前走降维变成线性,最后变成人群中的一个点,一个漩涡中心,一个圆心。这时我才反应过来四哥刚才说的什么。四哥说,你接着写,我去画一个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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