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舞映朝阳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馨主题第七期【我】写作活动。
01
当我身穿凤冠霞帔怀着满腔期待与爱意嫁给康维仪时，我绝没有想到，这份被我求来的婚姻竟会以失败告终。因为爱情，我忍了他在新婚之夜喝得酩酊大醉留我独守空房到天亮，亦忍了他在婚后对我的冷淡与漠然。我以为体贴包容是他的爱情，相敬如宾也是他的爱情，我却忘了，让我见之不忘并情根深种的明明是他在那年上元佳节在众多游人中与友人一起吟诗猜谜、朗声大笑的潇洒不羁。
我早知他是热情奔放的性子，他的爱该是炽热的浓烈的，他待我却冷静自持得近乎冷漠，这怎么会是爱情呢？
为了得到康维仪的爱情，我舍下我身为公主的矜娇自傲，向他展示我的深情与妩媚，企图换来他同样的激情与热爱。他却一直对我的性感火辣无动于衷，依旧对我保持着体贴有余而激情不足的态度，甚至为了逃避我的热情，宁愿躲在琴房里彻夜抚琴，也不愿意回房陪我共眠。
不过是一把破琴，也值得他如此喜爱？被康维仪冷落了一年之久的我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委屈与恼怒，气愤地砸断了被他视若珍宝的焦尾琴，以公主之名勒令他陪我回房休息。
康维仪却只抱着断掉的古琴默默垂泪，对我的命令漠然置之。
“我对你的汹汹爱意，你感受不到吗？为什么你宁愿整天抱着这把破琴都不来抱我，我才是你的妻子！”此刻的我像个怨妇般悲怨地质问他。
“我当然感觉得到你的爱，可那不是我要的爱情。”康维仪垂着眼睛不肯看我。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爱情？平淡如水的？热烈如火的？醇厚如酒的？甜蜜如糖的？”我上前紧紧抱住他，“你要什么，你告诉我啊。难道这琴能给你爱情吗？”
康维仪没有回抱我，也不再回话，表情呆滞地抬手来回抚摸着被我砸断的古琴，看得我又是懊恼又是沮丧：难道我真的无法得到他的爱吗？我求父皇为我和他赐婚，做错了吗？
在忧伤中，我开始回想我和康维仪成亲半年来的种种相处细节。经过仔细回忆和查问仆人之后，我突然发现他对这把焦尾琴的珍视超乎了我的想象，在我发现他宁愿彻夜抚琴都不愿回房陪我之前，他就已经常常在午休时到琴房里揽琴入眠了。若是碰到哪天我与他闹脾气不肯让他回房休息，他便会二话不说地直奔琴房抱着琴或微笑或黯然神伤，似乎是在怀念某些或欢乐或悲伤的往事。
这把琴的背后藏着怎样的故事？他不想要我给的爱情，难道他曾经拥有过别人的、别样的爱情？
我迫切想知道横亘在我和康维仪之间的感情阻碍是什么，我迫切地想知道真相，为此，我找到了在大理寺担任寺正的大皇姐，请她为我查探康维仪的详细过往，查探古琴背后的秘密。
02
半个月后，大皇姐为我带来了真相。览阅完那几页写着康维仪生平过往的纸张，心碎的泪水瞬间溢出了我的眼眶。
原来早在我之前，康维仪便有了深情相许的爱人——太常寺少卿家的二小姐，他与二小姐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早已有了白首之约，甚至还行了纳吉之礼，只待纳征请期后便正式成亲，结为夫妻。可他们这对两情相悦的有情人，却因我对康维仪一见钟情被生生拆散了。
因为我一时兴起的爱情，我求父皇为我和康维仪赐婚，这对于一心攀龙附凤以求加官进爵的通政使康大人来说是泼天富贵突降，但对于早已和二小姐互定终生的康维仪来说，这却是晴天霹雳，生生劈散了他与爱人的美好姻缘。
为了成功攀上皇家成为皇亲，康大人撕毁了康维仪和二小姐的婚约，又和太常寺少卿合谋将二小姐匆忙嫁出京以绝了康维仪宁愿抗旨也要与爱人相守的念想，逼迫康维仪与我成婚，一对有情人因为公主的心血来潮与父权压迫，自此天各一方，再无相守的可能。
被迫与我成亲的康维仪在婚礼上喝得不省人事让我独守空房以示对婚事不满，远嫁出京的二小姐因与爱人分离而抑郁成疾，成亲没多久后撒手人寰，只托陪嫁婢女将这张记录着她与康维仪往日情意的焦尾琴带给康维仪，告诉他，她至死不忘他。得知此事的康维仪心碎欲绝，越发抗拒我的靠近，只愿留在琴房里彻夜弹琴，睹物思人。
我的出现，斩断了他与二小姐的天定良缘，甚至害死了二小姐，因此，无论我给他的爱多么真挚浓烈，他都不可能回应我，只会记得我是拆散他的爱情、害死他爱人的凶手。
我捏着纸张抱紧身旁的大皇姐崩溃痛哭。
待我止住哭泣，大皇姐拍拍我的后背，温声问我：“你知道了真相，接下来要怎么办，要假装不知道这一切，守着这个不愿爱你的男人过一辈子吗？”
“我……我不知道。”我茫然地摇摇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梦翎，我们是公主，是云梦国最有能力选择自己生活的女人。你可以因为爱他就与他成亲，也可以因为不爱他就与他和离。”大皇姐劝解道，“你不用受任何委屈，不必强迫自己和一个不爱你的人过一生，懂吗？”
“可我还爱他。”我抽噎道，又有些想哭。
“爱是相互的，一厢情愿的爱能支撑多久？”大皇姐说，“看你之前的大姐夫，一开始对我一往情深非我不娶，结果成亲没两年就变心去养外室了。我堂堂云梦国大公主，怎么受得了这种委屈，当下就跟他和离了。你看我现在的生活，不也挺好的吗？”
“康维仪不仅不爱你，还视你为仇敌，未来的生活如何能幸福。跟他分开吧，别委屈自己。”大皇姐苦口婆心地劝我。我虽然明白她说得很对，却不舍得就此与康维仪分开。
“我再想想……再想想。”我犹豫着不肯面对。
大皇姐叹息一声，没再逼我立即作出决定。
我将查探到的真相深深埋在心底，继续对康维仪柔情蜜意，想用我的真情来打动他的心，从而获得他的爱情。可他却坚定认为是我害死了二小姐，我越是靠近，他就越是逃避，丝毫不肯对我敞露真心。我又努力了半年多，依旧无法打动他半分，我累了，也认了。
他既不愿爱我，我便离开他，去寻找愿意爱我的人。
在最后一次对康维仪表露真心却依然得不到回应之后，我心灰意冷地选择跟他和离，从此一别两宽，各自相欢，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我的第一次心动、我强求来的婚姻，历经一年半，最终惨淡收场，除了一颗破碎的心，我在这场婚姻里别无所获。
03
与康维仪和离后，我每天郁郁寡欢，连身形都消瘦了许多，容颜更是憔悴，再不复从前的光彩夺目。大皇姐不忍看我一直哀毁骨立，便劝我外出游玩散心。
“京城的景色我早已看腻，若要外出游玩，我定要离京游玩。”我不愿外出，便婉言拒绝大皇姐的好心。
“只要你愿意去，我就去向父皇求恩典，肯定能让你离京。”大皇姐信誓旦旦道。
“只要父皇同意我离京，我便愿意外出游玩散心。”我瞥了大皇姐一眼，依旧兴致缺缺。
“一言为定。”大皇姐信心满满地离开我的公主府，没几天就带来了父皇恩准我离京游玩的手谕，我心中的忧郁被第一次离京游玩的期待冲淡了一些，我很快便收拾好行装，隐去公主身份，带着仆从离开京城去四处游玩。
京城外的世界很大，却不如京城繁华，道路更不像京城那样平整，即便是官道，亦颇为坎坷，沿途的景色更是单调粗糙，不值一看。在最开始的新鲜感过去，身为金枝玉叶的我开始嫌弃周围环境的简陋贫瘠，不愿再离开我那豪华舒适的马车。直到队伍到达新的繁华城市，我才重新升起兴致去观赏当地美景、感受当地风俗。
我一路走一路停，走了两年多，游玩的足迹遍布半个云梦国，在遍览各地河山名胜、感受过不同的民俗风情与特色美食之后，心中豪情渐生，我的眼界越发开阔，心胸也越发宽广，康维仪曾留给我的那点心伤在游历过程中逐渐消失了。
我用诗画将我的游玩经历与心得记录成册，让仆从将之带给留守京城的大皇姐，让她与我共享云梦国的大好河山和欢乐旅途。谁曾想，大皇姐竟暗地里以“蝶舞仙子”之名将我的游玩书册出版售卖，直到她让人将出书收益带给我，我才知道此事，顿时又羞又躁，担心自己的草草之作会贻笑大方，在书信中跟她吵闹了几番，最后被大皇姐以“人生在世当有所追求，著书立说更是圣人之志。你既有此才华又此佳作，售卖书册供人览阅，既可得财又可扬名，何乐不为？”之语劝住，同意让她继续出售我的游玩书册。
为了我的“著书大业”，我打消了回京蛰居的念头，继续带着仆从游览各地，更加用心感受各地风情，用诗画仔细刻画当地美景名胜、书写玩乐心得。随着我的书册贩卖范围不断扩大，竟有人将我的书视为游玩指南，到我书上所记之地观赏美景、品味风俗，在云梦国内掀起一阵外出游历的热潮，让我感到格外自豪，写书更加用心细致。
如果我不曾到达轮台县，不曾见识过那里的荒凉与贫瘠，也许我真的会成为一名流芳千古的行者笔耕。
04
轮台县地处云梦国西边境，土地贫瘠、百姓贫困，还要时不时遭受敌国的越境侵害，生活很是困难。其他富足城镇村庄的女子尚且能有两身衣裙稍作打扮，轮台县的女子们却总是衣衫破旧，女童们更是要几个人轮流穿一身衣服，十分可怜。男子的处境亦同样艰难，日常不仅承担起养家糊口的责任，敌人来犯时还要以民为兵上阵杀敌，常有性命之忧。
我本是为了丰富书册内容、了解西境特色风情而来，可我看到当地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可怜生活之后，我心中的闲情逸致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对百姓困厄的怜悯与身为皇家公主需保障百姓安居乐业的责任心。
父皇教过我，皇家人员受百姓供养，自然也应反哺百姓，通过统治手段为百姓提供饱食暖衣。父皇国事繁忙，治下难免有力所不逮之处，我既然来到此处，我便有责任改善此地百姓的生活！
可我一直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懂人间疾苦的公主，怎会突然生出治民救世的本领？我将我在轮台县的所见所闻和烦恼写信告诉大皇姐，想让浸淫官场多年的她为我出谋划策，她却劝我不必自揽如此重担，我只需将此事禀告父皇，由父皇派遣合适的有才之士到当地任职，便算我尽了公主职责。
收到回信的我思索良久，还是不愿将此事丢给不知何时才能到任的新官员就此一走了之，在和大皇姐以及仆从们仔细商量过后，我决定在轮台县开一间食铺，既可招些穷苦百姓进来做工增加他们的收入，又能赚城中富户的余钱，还能将每日剩菜赠予周边穷人以减少他们的日常开销，若遇战事则免费向守城将士和城中百姓提供吃食，一举数得。
自觉此法甚佳的我很快租好门店装修完毕，又派仆从去处理好每日食材调料货源、招齐掌柜伙计等事宜，开门营业了！
真正开始营业之后我才发现，我之前的想法有多天真。我的设想很美好，可实际情况却是，轮台县的富户不足城中住户的百分之一，几乎很少有人来食铺用餐；我为了能将更多剩菜赠予穷人，每次都会特意多买食材，而轮台县的蔬菜因为土地贫瘠、劳力不足，价格甚是昂贵，食铺每天入不敷出；再加上每个月的店租、工钱等，即便我是深蒙圣眷身家颇丰的公主，也支撑不住食铺的巨额开销。我苦苦坚持半年多，食铺却一直生意萧条，我只能无奈歇业。
经过多年游历生涯，体验过多种坎坷与挫折、深刻明白人生不易的我不再像从前那样稍微受挫便觉灰心丧气，早已懂得“此路不通便换一条路走”的道理，正当我还在与仆从和远在京城的大皇姐一起冥思苦想新法以解民忧时，父皇派遣的新轮台县令终于到任了。
05
父皇早已对新县令讲明我的身份和所在，所以他在忙完新就任事宜之后便立即带着仆人来拜见，我俩闲谈一阵，随后将话题转到如何改善轮台百姓生活上。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填饱肚子便是改善百姓生活的第一步。新县令不愧是父皇的特派官员，短暂商讨过后，他很快便提出了一系列切实可行的方法去改善贫瘠的土地、提高当地粮食产量、改善百姓的身体素质以提高他们的劳作能力、增强他们保家卫国的能力等等，还表明父皇早已派遣了经验老道办事精干的田家跟随而来，既可指导当地百姓耕作技巧，又能因地制宜地培育当地高产良种，可谓是做了万全准备。
此番话毕，我连连夸赞父皇的英明神武知人善用和新县令的一心为民思虑周全，继而问他：“我也想为轮台百姓尽一份力，不知我能做些什么呢？”
新县令说了一些“公主殿下仁心仁民，不忍看百姓受苦”之类的场面话，然后才说出他的建议：“百姓吃得饱、身体强壮了，自然会想再多赚些钱财增添衣物、补贴家用，公主不妨在增加收入方面给他们提供一些帮助。”
“那我做些什么能帮他们增加收入呢？”我和新县令皱眉苦想，一时都想不出好主意，只能暂且作罢，待日后再议。
之后的日子，我又跟新县令商谈了几次，跟他一起到田间观察走访，又去请教随行而来的老练田家，在充分结合当地的气候、人文等各种条件后，我最终决定开设棉花种植园，招聘男工种植、养护、采摘棉花，招聘女工将棉花纺线织布进行售卖。当地百姓得到了优厚的工钱和朴素厚实的廉价棉布，我则得到棉布售往别城的利润，不再像开食铺那样总是入不敷出。
因为食铺倒闭的教训，我不再像之前那样只坐在屋里空想、纸上谈兵，而是常常去找田家请教棉花的种植和优化事宜、去种植园和工人们闲聊谈心，了解他们真正的难处和愿望，切实为他们提供帮助。我的棉花种植园经营了一年、两年、三年……规模越来越大，工人越来越多，利润也越来越丰富。
06
经过我多年的勤勉经营，棉花种植园里的男女工人都成功变得“兜里有钱、心里不慌”，有些工作特别努力特别优秀的工人甚至还有闲钱建造新房、娶妻生子，脸上全是朝气蓬勃的笑容，言笑间皆是对美好新生活的期待，再不复从前的面黄肌瘦死气沉沉，从前轮台妇女衣不蔽体、几个女童轮流穿一身衣服的情景再也不会出现。
我全身心投入到棉花种植、棉布售卖的事业中，常常四处奔忙，皮肤因风吹日晒变得黝黑粗糙，身形也粗壮了不少，再不见从前的金娇玉贵。随身的婢女说如今的我毫无公主模样，回京后恐怕会被那些王孙贵女嘲笑，我却对此不以为意：从前那个空有公主模样和派头、却担不起养护百姓重任的我即便能得到王孙贵女们的吹捧，却得不到百姓的真心拥戴，我何必留恋从前。如今我的外表虽然不如从前娇美，我的内心却比从前更为充实。我早已从需要呵护的娇艳花朵成长为顶天立地的大树，既能为自己撑起一片天，也能为轮台百姓遮风挡雨。
我在轮台县呆了五年、十年、很多年，和轮台县令一起锲而不舍地为百姓的美好生活全力奋斗。二十载光阴匆匆而过，我老了，我的头发变得花白，往日光滑的脸庞亦被皱纹爬了半脸，多年的奔劳让我变得跟寻常妇人一样风霜满面，只有精美的服饰能彰显我的尊贵。当我站在已经市井繁华的轮台街头再次观望熙熙攘攘的人潮，看着健康强壮的轮台百姓身穿温暖多彩的棉布衣裳在采买、叫卖、玩乐，心中久违地升起一股独属于皇家公主的自豪感：这是我云梦国的百姓，我运用我的权利和能力，让从前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他们过上了如今衣食无忧的生活。
人生在世当有所追求，我身为公主，自当以安民阜物为己任，怎能困囿于儿女情长？我抬头看看晴朗的天空，刺眼的阳光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在恍惚间忆起我曾深爱过一名男子，如今却再也想不起他的名字与容貌。
阳光刺痛我的眼睛，我连忙低头闭眼休息片刻，在婢女的搀扶下回了府邸。
如今的轮台百姓家给人足，再不用我操心他们的衣食，我不妨重拾年少时写文作画的爱好，写一部《轮台生活变迁史》来记录我为改善轮台百姓生活而呕心沥血的二十载时光吧。
阳光下，我的心情越发明媚。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