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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她之名》苏童

2022-05-10  本文已影响0人  颜默

【茨菰】

[1]彩袖白着脸下了阁楼。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哭过,她始终垂着眼睛,是被羞辱过后的严峻的表情,也可以说是悲伤释放过后轻松的表情,我注意到她的下巴颜那里是湿的。

[2]那彩袖还坐在那里,但彩袖的悲伤已经像早晨的太阳喷薄而出了,彩袖捧着一杯茶哭。

【白杨和白杨】

[1]夜色笼罩着凤凰瀑布景区,山上苍翠的树木和裸露的精色岩石现在看上去都是乌蒙蒙的,唯有瀑布隐隐的雾霭划出一条带状白光,水声訇然回荡着。

[2]她们走到瀑布那里时,下弦月正好钻出云层,水银似的水光洒在夏夜的景区,森林以及山岭的曲线轮廓重新清晰起来,瀑布激溅的水花带着一股清凉的草木之气,打湿了河滩边的丛林、道路,甚至空气。

[3]瀑布的水声在空谷回荡,却不能吞没湖北白杨刺耳的声音,湖北白杨听见自己的声音以后就后悔了,但是后悔有什么用,就像瀑布的流水泻下来就不能回归山崖,没有什么补救措施了。

【垂杨柳】

[1]雨中的公路一片寂静。车窗外的天空是铅灰色的,雨声绵绵不绝,刮雨器软弱无力地左右摇摆着,挡风玻璃上始终流淌着一条不规则的水流。他从反光镜里看见公路像一排黑色的潮水追逐着他的卡车,而卡车像一条孤单的船在风雨中颠簸。

[2]公路上看不见什么车流,雨中的公路像一条黑色的河流一样平静,闪着一点一点晶莹的光。

[3]拉开窗帘,外面是一大片玉米田,雨后的玉米田,半绿半黄,玉米叶子上仍然盛满晶莹的雨水。偌大的田野和远处的丘陵好像被雨水泡出了一股淡淡的酒味。

[4]夜里的垂杨柳是另一个世界。小巧玲珑的经济也呈现出繁荣昌盛的景象。白天的雨势一直延宕到夜晚,雨一会儿走了,一会儿又来了,垂杨柳的灯火在夜雨中显得格外明亮。

【马蹄莲】

[1]花店里突然就安静下来了,可以隐隐约约地听到邻近的唱片店里播放摇滚乐的声音,那声音听上去好像一个人在用金属物敲打自己的头颅,人便发出了比金属物更尖锐更高亢的喊叫。

【桥上的疯妈妈】

[1]他们像一朵一朵云热闹地浮上桥头,风一吹,便散了。只有一盆菊花始终陪着疯妈妈,与她一起守望在桥头。十一月的菊花,远看还在绽放,近看却已经枯萎了,疯妈妈也一样,粗看是美的,细看也枯萎了。

【冬露】

[1]阳光照耀着离别前的村庄,房屋和路都泛出淡淡的金黄色,连路边的柳树上的叶子也是金色的。

[2]齐家的房子已经在坡地上威风凛凛地站起来了,好多工匠爬到房子顶上敲敲打打的,还有几个分散在三楼装窗子,在底层做墙。

[3]池塘里的荷花败了,芦花却提前开了,冬露顺手摘了枝芦花鼓起嘴巴一吹,芦花穗子就排着队纷纷扬扬地飘出去了。

【神女峰】

[1]她转过脸去望着船窗外面,窗外码头上的景物已经开始移动,浑黄的江水缓缓地后退,船已经离港了。

[2]轮船微微轰鸣着行驶在江面上,从窗口望出去天已黄昏,江岸上的乡野景色笼罩在淡淡的暮霭之中,看上去单调而朦胧。

[3]江上的夜景一片昏朦,甲板上看夜景的人不多,他们说话的声音也淹没在水浪的轰响之中。

[4]夜幕沉重地垂在江面上,甲板上的人看见的夜景其实只是一片无边的黑蓝色,半轮月亮,点点繁星,还有远处近处散落的灯光,江风很大很猛。

[5]描月说完那句话时看见天上的月亮摇晃了一下,月亮大概钻进了云翳深处,甲板上显得更加空旷更加黑暗了,而船桅上的所有旗帜都迎着江风飒飒舞动,发出一种清脆的碎裂的声音。

【妇女生活】

[1]汇隆照相馆坐落在街角上,漆成橘红色的楼壁和两扇窄小的玻璃门充分显示了三十年代那些小照相馆的风格。

[2]从远一点的高处看汇隆照相馆,它就像一只打开的火柴盒子,被周围密集的高大房屋挤压得近乎开裂。

[3]外面刮着风,透过玻璃门,可以看见穿着臃肿的行人和漫空飞舞的梧桐树叶,街角上的美丽牌香皂和花旗参的广告画被风吹得噼啪作响。

[4]整个夏季炎热多雨,雨点枯燥地拍打照相馆的铁皮屋顶。

[5]箫记得她小时候经常看见燕子。燕子在她家的门檐上筑了一个草巢。许多个早晨箫在燕声啁啾中醒来,她抱着一只破旧的布娃娃坐在铁床上,闻到一股熟悉的煎药气味弥漫了空间。

[6]初上猪肉柜台的那几天里,箫老是从自己的衣服上闻到生猪肉的气味。这种气味就像植物一样在她的指甲、头发和鼻孔里生长,挥之不去。

[7]小杜在暮色中的脸苍白而模糊,他的焦灼期盼的目光像剑一样刺着箫的心。箫觉得她的心正一点点慢慢地下坠,一种深深的凉意在她脆弱的体内荡漾开来。箫看了看天空,天空也正在一点点慢慢地黑下来,整个世界空空荡荡。

[8]小杜看见了箫的腹部沉重万分,想那里孕育着他的骨血,小杜感到惘然若失。他对女友说,你知道吗?婚姻其实是一只巨大的圈套,只要你钻进去,生活就变得莫名其妙。

[9]娴觉得她的一生像纸片一样被渐渐风化,变成碎片。

[10]绝望、恐惧和疼痛交织在一起噬咬着箫的心,箫猛地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声。

【另一种妇女生活】

[1]作为老字号店铺的简家酱园已经不复存在,昔日的后院作坊现在是一个普通的居家院落,长满了低矮的杂草和沿墙攀援的藤蔓,晾衣绳上挂着一些浅色的女人的衣裳,唯一让人想起往事的是五六只赭红色的古老的酱缸,它们或者摞在一起,或者孤单而残破地倚在墙角,缸里盛着陈年的污水和枯枝败叶。

[2]楼上的这间大房间被昏黄的灯光映照着,显现出一种古典的烦琐的轮廓。笨重的红木家具环绕四壁排列,镜台上的座钟嘀嗒嘀嗒地响着,北墙上挂着已故的简老板夫妻的发黄的遗照,照片下面就是那张庞大的雕花大床,灯光乍亮时简少芬看见一只老鼠从床底下蹿出来,最后消失在墙角不见了。

[3]简少芬背着装满绣品的包袱走在香椿树街上,脸忽红忽白,当她走过石码头空地时,她的眼神是一只惊慌的小鹿,阳光一无遮拦地直泻在简少芬身上,人们注意到她的皮肤在阳光下泛出雪白的光泽,就像又薄又脆的蜡纸。

[4]简少芬处处依附姐姐,这在姐妹俩多年的幽居生活里成为一种坚固的定式,而她们有别于常人的生活方式也渐渐消解了岁月和香椿树街上的流言蜚语,直到红颜消逝,不再有人频繁地踏响酱园残破的楼梯。

[5]时断时续的黄梅雨落在外面的青石板路面上,空气潮湿而凝重,酱园的地板上每天都是湿漉漉的,泅满了顾客的泥脚印和水渍。

[6]十二点的钟声把楼上枯寂的一天分成两半,一半是沉闷的早晨,另一半是更加沉闷更加漫长的午后。

[7]打开门发现外面的天色又晦暗下来,雨丝已经斜挂在狭窄的街道上,那些未带雨具的行人从酱园门口匆匆而过。

[8]梅雨季节好像快要过去了,雨水一天天地稀落,阳光则一天天地强烈起来。窗外的蝉声从早晨聒噪到夜晚,使凝滞的空气陡增了一分炎热,也使窗外的人陡增了一分烦闷的心情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打开临街的楼窗,可以看见香椿树街头已经出现了乘凉的人群和形形色色的卧具。

[9]酱园的楼上闷热无比,从天井的那些旧酱缸里孳生的蚊子穿过残破的窗纱,绕着白炽灯泡混乱地飞旋着。

[10]她用丝帕蒙住脸走到窗前,看着下面黑黝黝的天井,那棵石榴树在夏季枝繁叶茂,像一把巨大的黑伞罩住了酱缸、草蔓和其他杂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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