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的三种认知

孔瑞跟在一队鬼后，抬目前望，只看见百米长的白袍，暗淡光芒，衣角飘摆，似与阴风相戏；又看见奈何桥边，上不见穹顶下不见黄土，似乎冥冥天地之间一粟。白玉砖瓦，青石铺路，雾气里看不见缝隙。行至近前，又下望，隐约看见数十米下方，青绿云雾随墨色河水奔流，耳边水流轰鸣。这时候看见桥上立着一个老太，大概就是孟婆。

百十号白衣青面鬼，大都影影绰绰，隐在青雾里，只看得清后面几个，前面的也不能看。孔瑞看不见文九庭在哪，只能一步一挪地跟着往前走。保佑我，他默念道。文九庭绝不会喝下孟婆汤，只要他在前面就万事大吉，孔瑞就能看得见。

前面只剩一个人了。鬼伸出手，捧起海碗，不动了。

“喝啊。”苍老的沙哑的声音响起。鬼还在犹豫。它左臂在渗着血。已经变得粘稠的血像拔丝菜里面的糖浆一样，挣扎着下坠。

老文八蛋，真他妈熬人。孔瑞抬手拍了拍鬼的肩头：“你喝不喝？不喝我排你前面了。”说着把脸凑到鬼前面，看清了究竟。

嗯？不是文九庭。可是他不是在我前面吗？

孔瑞赶紧回头张望，长队依旧看不见尽头。他忽然又抢过孟婆的碗，朝河里扔去。我偏不喝！他大喊。喊声直直散播出去，没有回声。地府里竟然连声音都像是死的。

闹这么大动静，竟然连窃窃私语声都没有。不过很少有人能和认识的人一起死，倒也正常。

河水上面的雾气里迎出来一点白光。是小鬼吗？地府里的审讯官？还是无常？孔瑞忽然开窍，拔腿就跑，左边白色的身影如此的多，总应该找得到他。这时又听见右边沙沙声如洪水倒灌，千万条毒蛇吐信，奔涌而至。好长的队啊，真是连绵不绝，只怕是有万米余长。“出来！”孔瑞喊。如此气如洪钟的一个孔神将，喊出来的话竟然也不及声浪的万分之一。孔瑞只觉得脚下似乎有流云托起，两条腿像提线的皮影一样不听使唤，只知道倒腾。手臂的侧面也发着白光，估计是后面鬼兵的兵戬。这时候左边闪出来一个人影，孔瑞猛地拉了他一把。回头瞥一眼，不错，大功将成。说时迟那时快，孔瑞突然觉得后脖颈一片冰凉，一只手攀上了喉管，随即便被撂倒在地。

哎，神将也会累的嘛。之前疯子一样狂奔，觉不出难受来，这回突然双腿发抖，雨汗通流，一抹汗才发现手也湿透了。哦，眼前也发虚。

好久没体会这种感觉了。上次累成这样好像还是...我那时候多大？不对，我那时候已经是神了。那时候是唐元朝吗？明朝？忘了。只记得那时候应该是追着灭文九庭的魂。多讽刺，那时候为了杀他耗尽了力气，今天又为了救他被百鬼追着跑。这几百年也是太和平了，不过也难怪，宁静总是暴风雨前的假象，现在这世道这么闹腾也倒是正常，连文九庭都能被打入地府。早知道如此的话我就应该练练气力，他那样人被贬下凡后，能安稳回天庭才奇怪啊。

孔瑞双手扶膝，弯下腰，看着汗珠砸在青石板砖上。你们一定没见过跑得这么快的鬼吧？嗯？还有这一队白袍子，看了今天这一出好戏，也不枉来人世走一遭呀。

正胡思乱想着，孔瑞眼前踱出来一双鞋。真白，纯正的白，一尘不染，滴水不沾。他说话了。

他说我应该平复心情，接受现实。

接受什么现实？孔瑞问。

人死不能复生。神也如此。

孔瑞懂了，估计是刚才跑的太快，太累，连原型都露了。

谁死了？

他没死！我刚把他拽出来...

正说着孔瑞回头，看见一张惊恐扭曲的脸。好狼狈的脸，好不修边幅的的面孔。文九庭绝不会露出这种表情。

哦，你说他死了...我知道...我这不过来把人带回去吗！

白无常又说，“前不久刚喝完汤。”

我不说话。我也说不出话。我来的不晚，他怎么先走了呢？都赖他不拖延时间，那么急着投胎。不，都赖我...都赖我不再着急一点。我早点闹腾不行吗？怎么那么谨慎？大不了就是违反天条背个罪名！

现在他彻底走了。可惜了，玉帝还告诉我要把人完完整整带回去呢。

我做什么？孔瑞拖拖踏踏往回走，又停下来拱手，说，“真对不起各位。打扰了。”

“我不告你状，你放心好了。”白无常又喊道。

嗯。孔瑞拧着袖子，低着头，活像一个临刑的死囚。

无常转了转丧尸似的眼球，把新的碗拿着交给孟婆。

“把文九庭叫过来，他写的什么遗言撕了烧成灰。”无常说。反正遗书也只是个幌子，留它干什么用呢？天庭决心要灭的人，绝不会给他一点缓期。

还有刚才的孔瑞，演的真像啊。当年杀机那么旺盛，今天怎么又要救人了？别看我老白长年待在地府，每年来拜访的神官口里还是有不少消息的。

早就料到他会过来假惺惺的抢人，幸亏我留了一手。要不然他一个人演独角戏，太不像了，会辜负了玉帝的期望。这就叫强强联手吧！

话说回来，天庭也真狠，都说鬼差手里无人情，只怕鬼差的那点狠比不上天庭的万分之一。好好的一个神将，犯了什么大错啊？非要把他弄死不可。

无常想着，转身向桥那边走去。回去得跟阎王爷汇报汇报，领我的赏啊。前两天天上的那个老学究就过来告诉我要配合着，把文九庭彻彻底底的送进凡间，当时阎王老子可是答应了我事成之后定有谢礼的。

想到这，无常嘴角情不自禁的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