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那年暴雨
六月九日，一早我们就起来收拾东西，即使凌晨三点老李还在这里侃大山，仿佛还能看到她脸色平淡地在讲述着那些过往。
宿舍很小，进门四张铁架床放着。因为最后一年宿舍只剩下四个人，上铺就全部用来堆放东西。其实更准确地说，是书和卷子，其他东西寥寥无几。
上面摆满了书，光语文课就接近十册，而我们有六门主修课。每门主修课有数不尽的辅导书，辅导书开外就是堆得好比人高的各科试卷。我站在窗前看着那些试卷，随手翻着，很难想象我竟然写完了这么多试卷。不知道用了多少根笔芯，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其实很多没有用处的东西，但都被整齐地粘成一叠一叠，整齐地码在上铺。
我有收集的习惯，有一个袋子里面都是我用完的水性笔笔芯，高一开始我就只用0.5的笔芯写字了。除了笔芯，还有几本日记本。日记本里夹了张晗送我的那篇短篇小说，我跟林柒的小纸条，生日时他们写的卡片。我喜欢书签，到后来读大学书签就越来越多了。相比有些爱收集的人不同，我的书签都会用到。我会在开始看一本书之前，郑重地为她挑选一个合适的书签。如果看完整本书依旧觉得合适，那这个书签就会归这本书独有。书签有木质的，金属的，竹片的，叶子做成的，不同学校的书签，还有朋友画的书签。
真的开始收拾发现，这些曾经视若珍宝的东西都带不回去了，只能挑选一些实在舍不得的带回家。我的所有科目笔记本在昨天考完的当下就已经被同学借走，借不借还犹豫了很久，给的当下还嘱咐他：“请一定记得替我保管好，然后还给我哦。”谁知道我大一的时候，这个同学告诉我笔记本又被借走了。”实在感到无奈，也只能作罢。时间其实没有冲散舍不得，我还是很想有机会翻开那些笔记本看看来着。
衣服很少，整个高中都在穿校服。小学初中的时候，我经常无比期待学校能要求学生穿校服，那大家都穿得一样，就没有可比较的了。没想到高中才实现。
洗漱用品其实基本上用得差不多了，实在累赘，也就留在宿舍里。柜子里还放着几颗苹果，高中三年几乎每天都吃一颗苹果。这几颗还是高考前爸爸送过来学校的，很漂亮很甜，想来应该是买的最好最贵的一种。
大家似乎没有那么难过又有点难过，好在家乡离得都不远，想见还是可以再见。后来才知道不是距离阻止了我们见面，是我们阻止了我们见面。
意外地接到张紫琦电话，在校门口的冷饮店见面。
很疑惑她约我见面，也只好出去见一面。
“好久不见。”我开口寒暄，服务员来问喝什么，点了一杯奶茶。
“好久不见，你是不是特别好奇我怎么会来约你见面。我们可是几乎话都没说过。”张紫琦戴着好看的帽子，长长的头发披在肩头，穿着淡黄色长裙。即使坐着，也让人觉得个子高挑。
从那件事之后，她从来没来过学校，我们也没有别的机会见面，所以也就没见过面。如果没有出那件事，她也应该是刚刚参加完高考，开始计划旅行的普通高三女学生，享受着解放后的轻松和愉悦。我想象着张紫琦像普通高中生一样高考的画面，是美好的单纯的善良的而又高冷高贵的。
“你最近还好吗？听说你爸妈准备送你出国念书，挺好的。“我不是个擅长寒暄的人，沉默着我也不会尴尬。但面对这样一个女生，还是龙焱如亲妹妹一样的人，我实在没办法做到太冷漠。
“听说？龙焱说的吗？你们俩真有意思。”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我看不懂的笑容，似乎带着讥讽又似乎带着难过。而同样我也听不懂这句话，因为不知道怎么接话就选择了沉默，恰好服务员把奶茶送了上来。
“谢谢”我微笑对服务员说，简直是带着感激的笑容。
“高一的我跟身边的一个女同学说龙焱会为了我选文科，当然我没有说得这么直白，我编了一个很美妙的故事。果然林柒那么喜欢八卦的立刻就从她嘴里听来了这件事。然后顺着我希望的情节发展，她告诉了你。”她没有看我，而是盯着手里那根卷了中间一截的吸管，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吸管要弄成这样，难道是单纯为了好看吗？我又走神了，我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但是不敢表现得太明显。我想她要说出这件事一定需要很大的勇气。而且这件事全程与我无关，我就当个听话的听众就好了。
“可是我还是想错了一步，你根本都没在龙焱面前提这件事。这件事传到龙焱耳朵里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来找了我。他告诉我他不会读文科，为了谁都不会。”其实我记得当时龙焱好像是犹豫过的，我问他的时候，他并没有如此斩钉截铁。在我面前的龙焱和在张紫琦面前的龙焱终究是不一样的。
“这倒是挺符合他的个性的。”这句话说出口，我才意识到这有点暧昧，似乎我很了解龙焱反而她不了解一般。但实在故事进行到这，我再不发表点意见，我担心她进行不下去。一个好的听众偶尔也还是需要给点反应的。
她再一次笑了笑，这一次我看懂了，那是伤感。
“说点别的吧？我记得出国得考雅思和托福，准备得怎么样了？不过你肯定没问题的。”那个话题无法再继续，我意识到。而“出国留学”是我知道的除龙焱外知道唯一能聊的了，另外那件事是不能聊的。
“你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她主动提起来，我的心漏了一拍，这话实在没法接。
“没必要回忆起不好的事情。”我想是这样的，人要学会欺骗自己。
“其实没有发生什么，只是碰到了一个露阴癖，我的尖叫声立即引来了路人，那个人落荒而逃了。毕竟我回家的路不是什么人烟稀少的小径。
那倒是，高档小区，离学校路程不过二十分钟，一路都是路灯而且不缺同行的人。
“但是我撒谎了，我对那个晚上那件事进行了艺术加工，我要让龙焱愧疚后悔。”她抬起头盯着我，我有点震惊，藏不住，这大概就是她想看到的反应。
“是不是觉得我…怎么说，很无聊！很可怕？都无所谓。龙焱的确来看我了，他的确很愧疚，我以为那是希望，其实是结局。在那之后很久，龙焱都会固定来我家看我，带着水果带着歉意。久而久之我明白，这没有意义。就让他别再来了。我这么高贵的小公主，不需要人的怜悯，不是吗？”
故事到这里似乎要结束了，我很想逃离这个现场。换成林柒的话，一定燃起了一颗熊熊的八卦之心，而我不是林柒，这些故事林柒永远都不会从我嘴里知道。
“其实，既然没事，那更好。未来还很长，好好走。”突然像个家长一样说出一句略带教育的话。
“故事还没完呢，别急。”
“在那之前的一个星期，我每天晚上都在出校门的第二个路口堵龙焱，那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我总是缠着他，他很无奈每天都不得不送我到家。出事那天，他故意躲开了我。”
原来是这样，龙焱也同样对这个故事进行了艺术加工。虽然记不太清楚当时龙焱说了什么，但就是觉得跟这个版本不一样。
龙焱始终都对张紫琦留了情面，是对青春里的姑娘的不忍心。
天好像又开始阴下来了，想必要下雨了，夏天总是雷多雨大，而我最怕打雷下雨天。
“快下雨了，回去吧。祝你未来一切都好。”我们应该不会再这样面对面坐下来聊了，我也实在说不出口“以后再聊”这种话。我想离开这个现场，并且希望将来不会再有了。
“你怎么就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呢？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么多，你心里一点疑问都没有嘛？”张紫琦的表情变得极其不好看，那种强装着的高贵大小姐的优雅笑容被扯下来，换上愤怒换上了不解。
“你也许只是想有个人分享故事而已，而我不会说出去，也许对你来说是最佳人选。”哪来那么多好奇心，小学奥数拿第一名的时候，我永远不会好奇第二名第三名是谁，下次会不会被超越。
人的好奇心不能太重。
“你这么冷漠的人，龙焱到底是喜欢你什么呢？”她抓起放在一旁的包包，大踏步走出了奶茶店。
“她说什么？”这是我内心的第一句话。“不，我们只是朋友。”我下意识否认这句话。
刚赶到教室对答案，已经是倾盆大雨。这一年，对张紫琦来说不容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