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二）

许是，任何曾经拥有又瞬间失去的人，都会选择刻意的遗忘。

（二）羊哥哥

没有了黑小强的芝芝孤单飘摇。酒吧，自然不能去了，搞不好杨经理会让她还回所有的工资。

黑小强在时，芝芝每月工资悉数交回，后妈好歹还是留口饭的。

现在，不仅没有饭，天天还指桑骂槐、不得安宁……

芝芝决定搬回姥爷留下的老房子独自生活。

8月的天气，恼人的热。

老房子里没有空调，芝芝便常常敞开大门，通通过堂风！也不怕有什么危险，死都不怕的芝芝，敢跟黑小强矫情的芝芝，自带邪气，坏人是靠近不得的。何况，房子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但，林一阳出现的那天，芝芝还是被吓了一跳。

丢了工作断了口粮没了黑小强的芝芝，再不敢去酒吧夜总会一类的地方，在老人院找了一个护理的工作，除了每天一对一的护理外，每周五还要负责收拾、洗刷床单被褥。

那天，芝芝夜半归来、睡眼惺忪，迷迷瞪瞪上了楼，赫然看到门前大包小包的东西和一个高大壮硕的后背，吓得心都快停止跳动了！

后背转过来，好一张俊朗明媚的脸！

芝芝一边为自己的第一反应惭愧着，一边不自主抱紧包退后一步。“你是谁？要干嘛？”

对方一下子笑了，眼角眉梢竟溢出一丝惊喜和宠溺，“是芝芝吗？我是你的羊哥哥，还记得吗？”

“羊哥哥？”记忆的潮水轻轻拍打着脑畔，恍惚记得姥爷邻居林爷爷家有过一个大哥哥。只是，自妈妈去世以后，很多记忆都变得模糊、混乱，而且成长的日子狼狈、仓促，脑子里哪还有空隙去存储这些呢？

“你大半夜的在干嘛？”芝芝仍不忘警惕。

“哦，我刚从国外回来，不想惊扰老人家，准备先回到老房子安顿几天，然后去给他们一个惊喜。结果，太久了，你知道，忘记怎么弄这个钥匙了”。

“我知道什么啊？”芝芝心里叨咕着。许是对方过于谦和礼貌的谈吐、亦或那张俊脸有迷惑作用，芝芝松懈下来。上前接过钥匙，几下拧开，然后转头打开自家的房门。

“哎，等等，谢谢你啊芝芝，我这刚回来，什么都摸不清头绪，明天你如果有时间，在家的话，我是否可以随时过来叨扰啊？”

“随便你，反正我现在只想睡觉，哦，明天是周末，我一般要睡到十点才起的啊！”

“好好，没关系，那我十点后再找你！”

夜，沉寂得可怕。一个小盹儿之后，芝芝惊醒。

是的，即便疲惫至极，仍一如既往的失眠。除了与黑小强一起的最后那段时光，能够抱着他安然入睡。十年来，夜晚对于芝芝来说，就是煎熬。

何况，是在这座老房子里。

那年，芝芝八岁。那天，是个冬日。那时，芝芝正在做一个红裙子的梦。

冬日里的天，亮得晚。所以，芝芝一直恍惚觉得，那是在夜晚而不是清晨。姥爷迸发出来的嚎啕声把芝芝惊醒，对，应该是迸发出来的，像胸腔炸裂般的感觉。然后，救护车声、噪杂的脚步声、哭声，一切渐渐近了又渐渐远了，没有人理会扒在卧室门边的芝芝。

从那天起，芝芝再也没有见过妈妈。

然后，反复在梦里出现的就是在长长的巷子里追赶灵车、怎么也追不上的场景。

按说，8岁的孩子，应该有很多儿时的记忆才对。可是，芝芝却没有。

许是，任何曾经拥有又瞬间失去的人，都会选择刻意的遗忘。

何况，事实的真相，是那么残酷。

爸爸出轨，外面的儿子满了周岁，后妈最后通牒。妈妈就是在答应芝芝第二天也买一条跟同桌一样的红裙子并哄睡她以后，接到了爸爸的摊牌电话。然后，一时气结，吞下了一整瓶安眠药。

芝芝常想，自己一定是遗传了妈妈倔强和决然的性格，才会总是生活在黑白两端、没有中间地带的世界里。

而且，好与坏的判断标准，也只有“爱”这一个字。比如，妈妈爱自己，所以妈妈是好人；爸爸和后妈不爱自己，所以是坏人；黑小强爱自己，所以是好人。至于，刚刚碰到的羊哥哥，如果，他爱自己的话，也算是好人吧？芝芝的情商，停留在了八岁。她所谓的“爱”，很简单，就是“对自己好”。

羊哥哥，芝芝终于想起，他叫林一阳。是的，就是那种家长口中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即便无比宠爱自己的妈妈，也常常挂在嘴边那句话，“你看人家阳阳哥哥”。芝芝就是在妈妈不断安排的“去找阳阳哥哥玩会，多跟阳阳哥哥学学”等懿旨中，不情不愿去观摩林一阳刻苦读书的身影时，送他的“羊哥哥”称号。

对的，当时，在几岁的芝芝眼中，十几岁的林一阳，背影就已经是“高大壮硕”这四个字了。

此番重逢，这“高大壮硕”带给芝芝的，会是如童年时高不可及的卑微感，还是此时失魂落魄需要的温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