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的演讲——精美与深度,当代中文诗的形式自觉(四)
(续三)后来在海外,经过了好多时间之后,再回头读的时候,“作客”,客居它乡,这一点跟背井离乡,这都是贬义词,这都是难受的经验,作客,一层,常作客,二层,不是短短的出一趟门,然后再回来,那时候出门在外漂泊作客,常作客,那个时候就意味着一生,至少像贺知章似的,少小离家老大回归那个感觉,在秋天常作客,三层,不是硕果累累的,金色的,这样的秋天,悲秋,凄风苦雨的,阴惨惨的,冷漠的、孤独的,悲秋常作客,四层,万里之外的悲惨惨的悲秋,无穷无尽的作客,五层,七个字。
那么“百年多病独登台”,同样的,登台,独登台,病中独登台,多病独登台,百年多病独登台,一辈子,无穷无尽的,登台眺望,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所以,中国古诗,汉字的这种涵量,把它的层次感 ,把这一对句子,通过对仗形成的空间感,呈现得无比充分,像这样的语言,这样的美学的艺术,那就是我们当代的诗歌的一种标准。
我的老大,在我七岁的时候,吃完晚饭,就跟我说,背点诗吧,那个时候,我知道,灾难又来了,那个时候我最恨的就是“诗歌”这个字,也连带着包括杜甫,车辚辚,马箫箫,我怎么知道里边的意思,是吧?行人弓箭各在腰,我那个时候,作为一个六七岁小孩,知道什么是弓箭,等等,但是,我其实不知道,在背这些诗的时候,远远早于我理解这些诗的内容,这些诗的失去的音乐性,已经悄悄的润物细无声似地,渗入到我的意识和潜意识。
当我终于拿起笔来写作的时候,这个古典诗歌的杜甫式的,语言的音乐能量,音乐判断,就浮现出来,而且审视我写下的每一个句子。所以当我自己开始写作的时候,虽然,我们没有办法,经常回去写旧体诗,但是旧体诗的音乐感,旧体诗的音乐能量,旧体诗对语言的这样一种使用的,这样一种精粹和充分,它在判断我再写下的每个句子。
用我的话说,如果说七绝是一场足球,那么杜甫就是这个足球场上的迪罗,或者梅希,他那一脚踢出去,所有的,其它的球员,所有的裁判,所有的观众,都知道“好球”,我们很遗憾,现在已经没有了这个足球场,没有大家都踢同一种足球,有同一种规则的这样一种足球游戏了。或者说,我们已经没有办法简单的,直接找到一个,共同的一种形式,大家都去写。
但是当代中文诗,决不因此就没有形式,恰恰相反,中国当代诗歌,大概从古典诗歌那里要学到的是,我们要把每一首诗,都变成一场独特的足球,我们要把每首诗,为每一场足球,发明一个足球的规则,而且写完之后,要自圆其说,就是说,你给这首诗立的规则,不但要踢这场球,要踢好这场球,还得进球,意思就是这首诗的完成度,必须非常好。
这个方面,中文诗呢,可以从古典诗那里,学到很多很多的东西。如何把古典诗的神,形式上的它的灵魂,创造性地转化、轮回成我们今天当代诗的这个形式的意识,而且建立对书写本身的这个自觉,这个是当代诗必须反复思考,在每个句子写完,要开始下个句子时,必须反复思考的问题。
前些年,我在德国,他们向我推荐一个,在德国最好的学者奖金,获得了这个奖金,留学一年,他的这个基金会的或者这个中心的,主席或者说总监,他是美术史的专家,一次吃饭,我们发生了带点挑衅的对话。他是意大利人,他说,你们诗人呢,都喜欢用比喻,我是个学者,我不要比喻,我想听听你给诗歌下的定义,而且得经得住学术考察的这样的定义。
这个有点挑战哈,因为每一年,这个中心只有一个作家,我就那一年的那个作家。
(未完待续,未经本人审阅。录音整理:武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