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原乡——铁华章

2022-08-23  本文已影响0人  善待自己

第一次读到这篇文章,一度以为出自我的同学之手。到处搜索作者的信息,才发现,根本不是,但也不失望,文章写得很有代入感,我很喜欢,特转录在此——题记

“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这是鲁迅先生作品《秋夜》里的名句。多年以来,这段话都被中文教育工作者奉为借景抒情的经典之作,并煞有介事地替作者推论出无数个版本的心境来。其实,这种行文手法未必高明,景色也未见得生动;或许,先生平时说话就是这么啰嗦。本是一轴淡然空灵的水墨画卷,却在解读者凌乱的内心里,强行涂抹上了艳俗的色彩。

我得意洋洋地批判着,嘴里还衔着一枚各种农药残留的枣儿。

在我的少年时代,虽然没有三味书屋,但却真的有一座百草园。院子里真的有果树,而且有五棵;一棵是枣树,一棵是柿树,一棵是石榴树,一棵是核桃树,一棵是无花果树;在某一个月华如水的《秋夜》,就同时迎来了硕果累累的季节。

我是一个农村的孩子,少年时代随着父母搬迁到了嘉祥城郊生活。喏,就在西关大集南边儿,现在已是一派林立的高楼。

刚刚来到县城的时候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第一次走出农村,总是特别羡慕住在楼房里的同学,感觉唯有楼房才是“城里人”的专属标签。少年心性脆弱且虚荣,那时候的我从不邀请同学们来我家做客,甚至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家住在平房里。

二十余年流转变迁,我家的宅院突然变得热闹起来。同学和朋友们相聚最爱去的就是我家,置身于恬静的小院里,可以采摘了新鲜的瓜果蔬菜“冰镇”在墙根下的水井里,可以光着膀子在树荫下烧烤喝酒,可以肆无忌惮吆五喝六地打牌下棋,还可以在院里疯跑着招猫逗狗。总之,一切都是随心所欲的节奏。

朋友们来做客的时候总是要恭维几句,无非就是平房生活的惬意,接地气儿。其实,这地气儿真的没有那么美好,夏天蚊蝇肆虐,冬天阴冷潮湿,肯定不如四季如春的楼房更加舒适。然而,我们习惯于挂在嘴边的“接地气儿”,更多的心结大概源自于我们无法割舍的一种“原乡情怀”。

父亲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民,每年都要在院里院外种植一些时令的蔬菜,还要精心伺弄院子里的那几株果树。胡同里家家如此,老邻居们一向和睦,到了饭点儿,无论到谁家的门前扯上几株菜叶,都能随手凑出一桌心香四溢的饭菜来。

种植劳作是父亲作为农民的习惯和本能,别人赞不绝口地品尝他亲手种下的新鲜果蔬,他也会由衷的开心。植物一直在郁郁葱葱地生长着,窗外枝蔓滴翠,点缀着斑驳岁月,檐上亭亭如盖,掩映着似水流年;这是一方静止的空间,迈步进来,便远离了红尘地纷扰,轻轻巧巧地融进绿色的心情里。

又是一年秋水渐寒,以往的这个时节,沉甸甸的果实已经压弯了苍翠的枝桠。尤其是那株浓荫蔽日的核桃树,果实垂落下来,几乎触到了地面。从树下经过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有两枚硕大的核桃,砸在头顶或肩膀上;一点儿都不痛,唯有信手拈来的惊喜。

女儿总是等不及核桃完全成熟,自己踮起小脚丫儿就能随手摘下几颗。等到核桃成熟了,低矮的枝桠上已经所剩无几。这时候再拿一根长长的竹竿,在树叶丛里轻轻一敲,鸡蛋大小的绿色果实便扑簌簌地落了下来。落在水泥地面上以后随即碎裂,从中跳出一颗颗饱满浑圆的核桃来。核桃已经熟透了,绿色外壳虽然很是厚实,但却轻敲即破。摘完核桃以后,树下一片狼藉,全是落叶和碎壳。

核桃熟的时候,枣子也已经熟了。把红彤彤的大枣泡在井水里,一夜过后取出来,丢一颗在嘴里,沁凉,脆甜,丝丝入味;遗落的时光沉淀在心底里,偶尔浮现上来,搅动着陈年的水花。然后,开始翘首期待院里的石榴、柿子、无花果……渐次成熟,飘香。

直到前几年,小院里的生活开始慌乱起来,到处弥漫着一种岁月尽头的无助和悲怆。机器的轰鸣,车辆的嘶吼,四面楚歌搅扰着胡同里的宁静。它们表情狰狞,步伐冷硬,咬牙切齿地撕扯着胡同里疯长了二三十年的爬墙虎,秋风扫落叶般地碾压着邻居们种在门口的瓜果蔬菜,一向蓬勃安详的绿荫小径,瞬间苍老和卑微起来。然而,这只是序幕;我们有着一种不祥的预感,当这座城市开始鄙夷她额头上的皱纹,所有的田园梦想都已经在劫难逃了。

历史的车轮无可阻挡地呼啸而来,我们反倒平静了下来。因为我们知道,一切都是徒劳,昨天已成过去。因为我们知道,在这个时代,在这片土地上,每个人的心底都将留下一个永远回不去的原乡。一道道横亘的疤痕,如一根根悲伤的琴弦,在一个个无星无月的夜晚,孤独地空弹着古老的歌谣。

故园终于变成了一片瓦砾,随即又拱起了一排排森严的楼房。一向朴素的前进河披上了缤纷的外衣,一座崭新的城区已经矗立在了我们的面前。然而,每当我信步走在繁花锦簇的前进河畔时,总在不经意间迷失了方向;脚下的土地,似乎正在一寸一寸的荒芜。我总是在想,等我们这一代人慢慢的老去以后,再给自己的儿孙提及故乡的时候,还能否讲述一段生动的故事,或者,艰难地擦拭一帧帧泛黄的影像?那一夜,星光黯淡了,记忆模糊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不久前,西关社区回迁房正式交工。楼高33层,我分到了32楼。我苦笑着自嘲:“这次,终于住上楼房了!只是,当年的小伙伴们早已散落在了天涯,不知是否还会欢天喜地地前来做客?”

后来的夜晚,我就会经常陷入一重重暗黑的梦境。我远足归来,彷徨在村头的十字路口不知所措,努力的辨识着回家的方向。寒风裹挟着袅袅炊烟袭来,化作一团湿冷的浓雾,缠绕着我的脚踝;我左冲右突,我匍匐挣扎,我在惶恐中哭喊着醒来,大口的喘息着茫然四顾:我家的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我叫不出名字,另一棵,我还是叫不出名字;我家的门前有着两条路,一条是柏油路,另一条,还是柏油路。

是的,就在这个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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