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蛇得祸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夏天到了,只要不上山捕蛇,喻钱就只穿条不及膝盖的短裤——凉快。但凡见过他的人都说,他的皮肤像极了花斑斑的蛇皮。
他看上去60开外年纪,只要闲下来,就不停地用手抓皮肤,唰唰啦啦的声音像是抓在硬硬的、厚厚的鳞甲上。
遇到别人问他,你全身皮肤都这样的吗?他总是回答,是的,50岁以后就这样,都十多年了,花了不少钱,治不好。唉,真让人不舒服。
一天,秋云又听老邻居喻钱这么说,就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喻叔,会不会是你捕蛇太多,蛇魂找上你了?”
“净说些有的没的!人死都如灯灭,蛇死还能翻天不成!?”
“当我没说,当我没说。”秋云的脸涨得通红,匆匆逃开。
喻钱从十七八岁起就以捕蛇为生,说捕蛇轻松还来钱快。
彭泽一带山多林茂,他每次出门总能抓到6~10条蛇的,尤以腹蛇居多。每回抓蛇,他都用专用的夹子夹住蛇的七寸,再把它扔到密实的垫了细草的竹笼子里。
喻钱会在当天将捕到的蛇提到县城菜市场上去卖。买蛇的主顾每次都全身涂上雄黄,将蛇一条条移到自己的竹笼里。每次大蛇尤其大腹蛇总能卖到更好的价钱。
买蛇的告诉过喻钱,自己家里开了大饭店,蛇肉烹饪,蛇胆泡酒。蛇主要是蛇胆值钱。蛇胆酒可是个好东西,入肝经,能清热解毒,止痉定惊。
喻钱尝到了捕蛇的甜头。他捕蛇更勤了,很快就积攒了一笔数目可观的钱,建了村里第一栋两层小洋楼。二十二三岁时,他风风光光迎娶了邻村的大美女小吴。
婚后第二年,吴氏为他生了个女儿,可是女儿出生当天就夭折了。喻钱小两口难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第二年,他们的大儿子出生。又过了三年,他们又有了小儿子。一家四囗,日子倒过得顺风顺水、稳稳当当。
然而,大儿子7岁那年夭折了。那天那孩子放学回家,刚进书房坐下来准备写作业,突然脚下传来一阵灼痛感。孩子一低头,就见一条长约两尺的灰褐色的蛇正朝房外游去。
孩子又痛又怕,哇哇大哭。待喻钱和吴氏闻声跑进房间,孩子抽噎道:“蛇、蛇、蛇、蛇咬了我,好大一条蛇!”
吴氏紧紧地抱着瑟瑟发抖的大儿子,轻轻拍打着儿子的背:“不怕不怕,爸爸妈妈来了。”
喻钱环顾房间,又朝客厅望了望,哪有蛇的影子!“宝贝,蛇咬到你哪里了?”
“左脚。”孩子回答得有气无力。
喻钱伸手撩起大儿子的裤管,发现脚踝往上一寸处有一对大而深的齿痕,周围皮肤已发黑、水肿,出现血泡了。
喻钱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完了,这是毒蛇咬的。他马上给村子载客的司机林旭打电话,请求帮忙将儿子送到县人民医院救治。
放下电话,喻钱找来布条扎在儿子的小腿上(扎在蛇咬处往上一两寸处)。吴氏则将小儿子交给了林旭的老婆看管。
一路上,喻钱不停催促司机,快点、快点、再快点。还好,乡村的路车流量不大,但途中遇到一个红灯,喻钱让司机闯过去,说自己会负责林旭的罚款和扣分。他们闯了红灯。
而吴氏,始终一言不发。她脸色越来越凝重,紧紧搂着孩子。
眼见还有半里路就要到医院了,吴氏突然颤声说道:“孩子他爹,咱们的儿子恐怕不行了。”
喻钱一低头,只见孩子浑身抽搐、瞳孔放大、眼神涣散。
“快!再快点!”喻钱歇斯底里喊道,然后俯身对儿子柔声说道,“宝贝、宝贝,再坚持一下啊。我们很快就到医院了。我们很快就会没事的啊。”
到了医院门口,喻钱下车走到另一侧车门,从吴氏的怀中接过儿子,只见儿子脸色发青,眼睛紧闭。他颤抖着手伸到儿子鼻孔下,突然瘫坐在地。
吴氏“啊——”了一声就昏死了过去,司机连忙掐她的人中。
她醒来大哭,哭中带诉:“都是你!都是你!就知道抓蛇卖蛇,害得儿子被蛇咬死了。”她走下车来对着喻钱的肩一阵猛锤。
“儿子没了,我也很难受。你都在瞎想些什么呀!”喻钱抱着儿子坐进车内,“我们带儿子回家吧。”
司机默默载着喻钱夫妇和他们大儿子的尸休回家。一路上吴氏泪流不止。才到家门口,村里人呼啦啦围了上来。当得知他们的大儿子已死,人们悄悄走出二米开外七嘴八舌起来:
“唉,喻钱不知断送了多少蛇命啊,这下蛇寻仇来了。”
“我看是!蛇和人一样,也有儿女、父母、兄弟姐妹的。”
“蛇的嗔恨心极强,抓多了蛇肯定不好的啦。”
“他们的女儿一出生就死了,也许是被蛇抓走了魂。可惜啊,养了这么大的儿子,又被蛇咬死了,唉,造孽呀!”
乡亲们的话还是飘进了喻钱夫妇的耳,他们只言不发。
安葬了大儿子,吴氏一脸忧伤地看着喻钱说:“你不要再抓蛇卖了,做点别的事情吧。”
“我还能做什么?我没有手艺,靠种田地只能图个温饱。只有捕蛇卖蛇,才来钱快,才能过上好日子啊!”
“不要为了钱再干那伤天害理的事了。求求你了,为孩子积点福吧。”
“你别听那些人胡说,哪有什么蛇报复人的怪事,那俩孩子就是那样的命!”
见劝不动喻钱,吴氏默默垂泪。从此,她每天焚香拜佛诵经,为因喻钱而死的蛇们的亡灵超度,只求小儿子能平安长大。
小儿子果真如吴氏所愿长大成人。他没有考上大学,在村里开了间百货商店。24岁那年,经媒人介绍娶了位美貌且贤慧的妻子。
可小夫妻现如今都30好几了,也没个一儿半女。十多年来,他们到各大医院求诊问医,还到处找偏方,花了大几万了。到底是男人身体有问题,还是女人的身体有问题?他们全家对外的说辞始终一致:医生说谁都没有问题。
两年前,小儿子开始感觉心悸、胸闷、乏力,还出现下肢水肿、腰部酸胀、尿液多泡沫等症状,到医院一检查,竟是得了肾病和心脏病。那天,小儿子将自己关在房间大哭了一场。
小儿媳本来在县城棉纺厂上班,每天早出晚归的。现在她的爱人病了,她只得回家自己开店并照顾病人。
药是吃了不少,但小儿子的身体,就像原本吸过水的海绵,在烧红了的烙铁头的不停穿烫下,整个人越来越枯黄、干瘪、瘦小了。
喻钱捕蛇捕得更勤了。他不仅要靠蛇养家,还要靠蛇养儿子的命。
上个星期有天半夜,一阵肚痛让喻钱醒来。他望向窗外,月色昏黄,又看了看手表三点多了。躺了约莫3分钟,他感觉肚子像是要拉肚子的那种痛,于是马上起床跑进厕所。正蹲着,突然,一条两尺余长的灰褐色蛇出现在他眼前,他吓得连气都不敢出。
这是一条体型粗大、头扁口尖、身赤斑纹的大腹蛇。蛇盯着他看,一双小而圆的黑眼珠散发出黑色的幽怨,蛇信子吞吐如闪电。喻钱望之极恐,身上一阵发冷。他“啊——”地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儿子儿媳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叫声吓得一咕噜从床上坐了起来。他们迷迷糊糊下了床,趿着拖鞋,冲进老爸老妈的卧室,只见老妈正坐在床上呆若木鸡,房间里没有老爸的身影。
儿子儿媳连忙跑到厕所,只见老爸倒在马桶旁,短裤落在脚踝处。
儿子将老爸抱起穿上短裤,儿媳去厨房饮水机上接了一碗温水来。喝了些水的老喻,苏醒了过来。他的眼中充满了恐惧,嘴里重复着:“报应啊,报应啊,我真遭报应了!”
“爸,你到底怎么啦?”小儿子边问边扶着老喻朝客厅沙发走去。
“我该死啊!这几十年来我要了那么多蛇的命。你姐你哥的死,一定是蛇索了命的;还有你一直没有小孩,这两年你又得了这么严重的病,也一定是蛇在作崇要我断子绝孙。呜呜呜呜呜呜……”喻钱老泪纵横。
“爸,你说什么呀。这大半夜的,你就别胡思乱想了。”儿子轻轻拍着老喻的背。
“那都是报应啊,是真的!刚才有条大腹蛇朝我吐着信子,盯着我看。它那幽怨的目光告诉了我,我们家一切的灾祸都是它们所为。”
“什么大腹蛇?爸,我看你是出现幻觉了。”儿媳试图安抚老喻的情绪。
“那不是幻觉,是真的,是真的。”老喻看向儿子哽咽道,“我造孽呀,你哥死的时候,我没有听你妈的劝,还坚持以捕蛇为生。我要了太多蛇的命,蛇迟早也会要了我们的命的,更别说让我们家添丁加口了。我该死,该死啊!”
“爸,你不要再说了。做你的儿女由不得我自己选择。我也曾劝过你不要再捕蛇了,可你坚持说捕蛇轻松又来钱快。你现在才知道肆意杀生有恶报了,但一切都晚了。蛇如果寻仇要你儿子无子女,要你儿子短命,你儿子——我,也只能受着了。要怪只怪我自己投错胎了,但愿来世不要做你的孩子。”
“呜呜呜呜呜呜……”喻钱哭了一阵,自责了起来,“我死不足惜!罪有应得!只是我害苦了你呀!我的儿啊!”
“爸,现在讲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发生的、将要发生的,都是因果。”
“你们快去找找那条蛇!”喻钱靠在沙发上心有余悸地对儿子儿媳说。
“唉!”儿子叹着气,带着儿媳在屋里到处找了个遍,根本就没有蛇的踪影,“爸,我看你就是出现幻觉了。”
喻钱见儿子儿媳都不相信自己说的,也就不再言语了。
但打那天起,他对外逢人便说:“我造孽啊,要了那么多蛇的命。蛇早已实施报复,可我浑然不觉,也不听家人劝,继续捕蛇。蛇要让我断子绝孙了。我该死,该死啊!”
乡亲们有同情惋惜的,也有幸灾乐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