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四记，品三白，叹浮生一梦（文采篇一）

        《浮生六记》是美文的经典，娓娓道来时有妙语，简笔勾勒形神兼备，整句迭出文采斐然，古语翻新别有风味。以下谨撷取其中部分语段稍作品鉴。

        ①时但见满室鲜衣，芸独通体素淡，仅新其鞋而已。（一鲜一素，对比鲜明）

        ②其形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飞，唯两齿微露；似非佳相。（淑姊外貌描写，连用五个四字句，形神兼备）

        ③是夜送亲城外，返已漏三下，腹饥索饵，婢妪以枣脯进，余嫌其甜。芸暗牵余袖，随至其室，见藏有暖粥并小菜焉，余欣然举箸。忽闻芸堂兄玉衡呼曰：“淑妹速来！”芸急闭门曰：“已疲乏，将卧矣。”玉衡挤身而入，见余将吃粥，乃笑睨芸曰：“顷我索粥，汝曰‘尽矣’，乃藏此专待汝婿耶？”芸大窘避去，上下哗笑之。（暗牵余袖，欣然举箸，忽闻呼，堂兄玉衡挤身而入，笑睨藏粥待婿，芸大窘避去，上下哗笑，写得一波三折，如闻如见）

        ④花烛之夕，见瘦怯身材依然如昔，头巾既揭，相视嫣然。合卺后，并肩夜膳，余暗于案下握其腕，暖尖滑腻，胸中不觉抨抨作跳。（鸳梦成真，能不相视嫣然？暖尖滑腻，四个字皆写触觉，妙不可言）

        ⑤芸回眸微笑。便觉一缕情丝摇人魂魄，拥之入帐，不知东方之既白。（回眸一笑百媚生，魂魄悠悠难自持。后七字巧借东坡《前赤壁赋》名句，别有风味）

        ⑥及登舟解缆，正当桃李争妍之候，而余则恍同林鸟失群，天地异色。到馆后，吾父即渡江东去。居三月，如十年之隔。芸虽时有书来，必两问一答，中多勉励词，余皆浮套语，心殊怏怏。每当风生竹院，月上蕉窗，对景怀人，梦魂颠倒。（桃李争妍，林鸟失群，一实一虚，恰成对比；末十八字也是写景，又与三月前的离别遥遥呼应，还是对比）

        ⑦榴前老树一株，浓阴覆窗，人画俱绿。隔岸游人往来不绝。（人画俱绿，可见其绿荫之浓，隔岸，暗写水，水映树）

        ⑧是夜月色颇佳，俯视河中，波光如练，轻罗小扇，并坐水窗，仰见—飞云过天，变态万状。芸曰：“宇宙之大，同此一月，不知今日世间，亦有如我两人之情兴否？”余曰：“纳凉玩月，到处有之。若品论云霞，或求之幽闺绣闼，慧心默证者固亦不少。若夫妇同观，所品论者恐不在此云霞耳。”未几，烛烬月沉，撤果归卧。（是不是很有点《前赤壁赋》的意境，即如神仙眷侣亦不过如此）

        ⑨正话间，漏已三滴，渐见风扫云开，一轮涌出，乃大喜，倚窗对酌。酒未三杯，忽闻桥下哄然一声，如有人堕。就窗细瞩，波明如镜，不见一物，惟闻河滩有只鸭急奔声．余知沧浪亭畔素有溺鬼，恐芸胆怯，未敢即言，芸曰：“噫！此声也，胡为乎来哉？”不禁毛骨皆栗。急闭窗，携酒归房．一灯如豆，罗帐低垂，弓影杯蛇，惊神未定。（环境描写兼心理描写，读来有若身临其境，弓影杯蛇，不禁毛骨皆栗；“胡为乎来哉”出自李白《蜀道难》）

      ⑩中秋日，余病初愈。少焉，一轮明月已上林梢，渐觉风生袖底，月到波心，俗虑尘怀，爽然顿释。芸曰：“今日之游乐矣！若驾一叶扁舟，往来亭下，不更快哉！”（“风生袖底”四句境界全出，“今日之游乐矣”是感叹句，化用《后赤壁赋》“今日之游乐乎”，原为疑问句）

        ⑪余骇曰：“此非金屋不能贮，穷措大岂敢生此妄想哉？况我两人伉俪正笃，何必外求？”芸笑曰：“我自爱之，子姑待之。”（最后四字出自《左传·郑伯克段于鄢》，然语气截然不同）

（2022.1.16.8:51.初稿）